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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


  西胡追兵在判斷上犯了一個大錯,他們本以為論起騎術,王庭騎兵自然是天下無雙,根本沒有人能夠比得上,而且不知那些慶國人是怎麼控制野馬群,野馬雖然強悍,但終究比不上戰馬聽話耐勞,所以他們以為在這片平闊的草原上,頂多需要小半天時間,便能追上那些逐日而奔的慶國人。

  單于速必達也是這樣想的,他甚至在想一朝將這些慶國人包圍住後,是不是應該搶先把那個叫范閑的慶國權臣箭殺,而不給松芝王女任何求情的機會。

  然而一切的發展與西胡王庭騎兵的判斷都不一樣,小半日過去了,一天過去了,草原上令人自豪的騎士們,依然無法追上那些慶國人,甚至連拉近一些距離都做不到!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些胡人眼中的野馬群,根本不是野馬,而是慶國監察院蓄養已久的軍馬,而之所以可以在草原上瞞過無數人的雙眼,瞞過那些以相馬聞名的部落,成為徜徉在水草之間的野馬群,全部是因為這些馬被人下了藥。

  一種摻和了麻黃素的藥物,讓這些監察院的軍馬,顯得比一般馬匹更加活躍,更加狂野,更加性好自由,而且這群馬很小心地沒有釘鐵,沒有打烙,連鬃毛都未曾整理過,一旦奔跑起來,真有……長髮飄飄的感覺,無論是誰看到,都會認為是一群野馬,所以那個夜裡,才會在王庭騎兵的警惕下,悄無聲息地靠近了范閑的所在。

  范閑單手持韁,低頭伏在馬上,細心地感受著馬兒的狀況。接應自己的部屬共計百人,除了偽裝成套馬漢子的十來名精銳之外,其他的人一開始都是憑藉著高超的騎術隱藏在馬群之中。

  實驗了不少次,麻黃素的藥力對於馬兒來說,影響不如對人類的效果大,不至於讓這些戰馬不聽使喚,但是對於王庭的追兵來說,這些馬兒發奔跑速度卻有些可怕了。

  偽裝成野馬的戰馬,依然是戰馬,更何況是吃了興奮劑的戰馬。范閑知道,興奮劑的藥力並不能支持太久,但是他也不需要太久,一百個人,輪流換騎數百匹馬匹,給了座下戰馬足夠的休息時間和回藥時間,如果這樣還讓單于王庭的人追到了,范閑不如乾脆把自己的脖子割了了事。

  好馬終須人來騎,而這也正是西胡追兵們在判斷上犯下的第二個錯誤,他們總以為天底下沒有誰比自己的騎術更為高超,在遠程的奔襲中更為強悍,但他們忘記了一個名字。

  黑騎。

  慶國的騎兵本來就極為強大,除卻盔甲護具之外,比諸西胡的騎兵也差不了太多,而黑騎更是慶國騎兵精銳中的精銳,在陳萍萍的精心挑選和訓練之下,單兵素質之高,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

  尤其是在西胡人引以為傲的千里奔襲,長途追殺上,黑騎更是擁有整個天下最顯赫的戰史。

  憶當年,慶國北伐慘敗,慶帝被困於窮山惡水之中,陳萍萍聞訊率黑騎救援,六日之內,於戰場之上突進千里,生生救活了當時還是太子的慶帝。

  又一年,陳萍萍親率黑騎,深入大魏國境之內,生擒活捉一代梟雄肖恩,在大魏軍方根本來不及反應之前,如閃電般地撤回慶國境內,一進一出,跋山涉水歷數千里。

  歷史早已經證明了,黑騎千里突襲的本事,天下最強,沒有之一。

  監察院黑騎,以千里突襲成名,成制後,最常演練的便是這等局勢,對於戰馬的藥力保持更是下了極大的功夫。突進如風如火,撤退如水如雲,須臾間便在沙場上消失,突進,天下第一,疾退,也是天下第一,那些精悍的西胡王庭騎兵,又如何能追得上這一群如飛鳥般的突刺隊伍?

  草原上的秋風撲打著范閑的臉,他的眼睛眯了起來,看了一眼身旁的荊戈,看著他臉上的銀面具,不由笑了笑,如果不是對於自己的部屬有絕對的信心,他怎麼敢如此行險,深入草原王庭,于西胡的腹心處,引出海棠單于,放下那兩顆大炸彈。

  ***

  追到第三天的時候,王庭的騎兵終於發現了一絲詭異,他們沒有減緩過一絲速度,座下的草原駿馬都已經累到了極點,然而卻依然無法追上對方,而且那些膽大包天,深入草原之中的慶國人,竟似還留有餘力,似乎他們隨時可能放馬而去,只是強行壓著速度,勾引著後方王庭的騎兵。

  聽到大當戶警惕而疲憊的回報,單于速必達滿是風塵的臉上,閃過一絲寒冷,其實他是第一個發現問題的人,他能感受到,前方那群古怪甚至有些神奇的野馬,有些不對勁,但王庭的蒼鷹雖然盤旋在上,由此往青州的草原上,卻並沒有大的部族可以從中攔截,單于也沒有什麼辦法。

  左賢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經得到了證實,單于知道自己最應該做些什麼。整片草原一旦知曉這個消息,都會將懷疑的目光投向自己或者是右賢王,而左賢王帳下的那些兒郎,一定已經開始叫囂著替左賢王報仇。

  為了穩定王庭的地位,單于速必達這個時候應該馬上持韁而返,給左賢王方面一個交代,一句解釋,自己離開得越久,左賢王帳對自己的疑心便越大。

  單于速必達自然不懼左賢王部屬的報復,但是他想要成為草原上真正的君王,便必須防止血腥的內訌發生,他相信松芝王女的話,草原建國,絕對不僅僅靠鐵血般的廝殺便能成功。

  只是……不甘心啊……單于座下駿馬的速度放緩了下來,看著遠方漸行漸遠,似乎永遠不會感到疲憊的那群野馬,他在內心深處歎了口氣,異常地不甘心。

  所有的王庭騎兵都停了下來,將目光投向了偉大的單于,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樣做,究竟是繼續這樣徒勞無功地追,還是回去?他們都知道草原上似乎有些混亂,但是如果就這樣回去,眼睜睜看著慶國人來草原上耀武揚威一番,他們實在是不甘心。

  單于速必達當然也不甘心,但是身為草原主人,有時候他必須壓抑下心頭的憤怒,從利益出發,選擇最正確的道路。他有些黯然地揮揮手,示意王庭騎兵調轉馬頭,準備回王庭,而在此時,他的眼眸中忽然升騰起了極盛的怒火!

  因為當西胡騎兵停住了追擊勢頭的刹那,前方暮色下的逃兵們,居然也停了下來,就停在了淺淺的草甸之上,回頭望來,似乎是在等他們!

  這是何等樣的屈辱,單于咬著牙齒,眯著雙眼,半晌後卻是放鬆了面部的表情,冷漠說道:「回。」

  ***

  「對方不上當。」荊戈看了滿頭沙土的提司大人一眼,說道:「看來應該不會再追了。」

  范閑吐出了嘴裡的沙塵,皺了皺眉頭,心情卻是放鬆了一些,眼下的局勢看似是自己這些逃兵很輕鬆,但只有他們這些被追的人,才能感覺到胡騎的可怕。

  這些西胡王庭的精銳騎兵,著實給了黑騎巨大的壓力,單從速度上講,這些西胡騎兵,確實是天底下最強大的一屬,遠遠比當年大魏的騎兵還要強大,黑騎逃得看似瀟灑,實際上早已狼狽不堪,如果王庭騎兵再能堅持上兩日,等到黑騎戰馬的藥力漸漸回逆,只怕范閑要倒血黴。

  之所以范閑一直沒有讓黑騎狂奔,便是要擺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打擊單于王庭騎兵的信心,眼下看來,這一計似是奏效了,而且范閑清楚,像西胡單于這種有雄心壯志的人,一定不會被怒火衝昏頭腦,只顧著追自己,而不顧王庭處的混亂,左賢王可能引發的草原暴動。

  後方數里處,王庭騎兵漸漸整隊,向後方撤去,單于速必達落在了最後方,夕陽照耀在他身上的輕甲,反射出淡淡光芒,看上去依然是那般的冷酷。

  范閑呸了一口,吐出嘴裡最後一點兒砂,說道:「想必這一次我給他留下了一個極為深刻的印象,將來草原再戰,他肯定不敢隨意野戰。」

  「嚇退固然好。」荊戈看了他一眼,說道:「只是世子爺在紅山口佈置伏兵十幾天,卻等不到單于的到來,只怕會有些失望。」

  「拜託,這位可是草原的主人。」范閑眯著眼睛看著遠方草甸上單于孤馬而立的身影,咧嘴一笑說道:「哪裡這麼容易被我陰死。」

  §卷七 第十四章 歸來

  雙方相隔距離頗遠,但遠遠可以看清彼此表情,范閑眯著眼睛,確認了對方的離開,忍不住搖了搖頭,一股難以抑止的疲憊湧上心頭。被西胡群狼追殺了三天之久,雙方的消耗都已經到了頂點,既然對方放棄了,他當然不會有任何失望,有的只是解脫。

  這一場等待了三日後,進行了三日的追殺,看上去更像是小孩子間玩的過家家遊戲,並不如何兇險,甚至雙方連刀子都未曾拔出,一箭未射,但實際上,彼此都清楚,這一路追殺代表著什麼,隱藏著何等樣的兇險。

  范閑一行人深入草原腹地,瀟瀟灑灑地放蹄離開,雖未曾真的作戰,卻在西胡人的心上烙下了一個深深的黑影。在很多年前,慶國最大的一次拓邊行動,也是在監察院的暗中領導下進行的,那個叫做陳萍萍的人,直至今日,在草原上還是和惡魔對等的傳奇符號,而范閑今次西胡之行,算是延續了監察院的優秀傳統,在接班之後,囂張地巡視了一次領地。

  這一次對於草原眾人的精神是一次沉重的打擊,西胡王庭意欲一統草原,與慶國抗衡,卻留不下深入草原腹地的一行人,想必會讓他們對自己的實力,有更清楚的判斷,也會讓這兩年風光無比的西胡部落在出兵這件事情,更小心謹慎許多。

  西胡單于速必達徒勞無功地追了三天,被迫鬱悶折返,看似無奈悲哀,但落在范閑的眼裡,卻有些別的意味。這位草原的主人,退得如此堅決,這樣勇於放棄,並且能夠壓制住胡人騎兵們好戰的性情,實在是草原上的一個另類。

  如果此人在海棠的幫助下,真的一統草原,只怕真的會成為慶國的心腹大患。

  范閑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眼睫毛上盡是灰塵,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個土人。將草原上的強者們玩弄於股掌之間,但他並不怎麼高興,反而顯得有些落寞與無奈。

  「走。」他一領馬韁,向著暮日下的草甸下方馳去,身下戰馬歡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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