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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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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上去王庭的追兵已經退了回去,但是黑騎眾將依然不敢放鬆,誰知道那些狠辣的西胡人,會不會營造出一個假像,然後從側後方殺過來。在草原上,胡人有飛鷹的幫助,完全抵消了范閑手中那個圓筒望遠鏡的效用。 正因為如此,逃出草原的這一行人,依然不敢減緩速度,強行支撐著疲乏的身軀,催動著身下滲著藥汗的戰馬,向著東方行馳。一直到了七天之後,一行人進入了紅山口,才真正地放心。 紅山是草原東方一處特別怪異的地形,完全由土石自然堆砌而成,經歷了無數年的北風吹拂,被割裂成一片片孤立的山峰,山峰全部是褚紅色,看上去就像禦書房內的御筆朱批一般震人心魄,殺氣十足。 入關的道路便在這些紅山的下方,如羊腸般的小路,曲曲折折。范閑行走在隊伍的正前方,接過荊戈遞過來的皮囊,喝了一口水,潤了潤發痛的咽喉,沙啞著聲音說道:「把這邊的事情了結了,回京一定要大躺兩個月。」 紅山之中傳來簌簌響聲,似乎是誰踩落了山上的沙石,荊戈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范閑知道他在想什麼,哈哈大笑了起來,只是因為嗓子的問題,笑聲顯得特別難聽——埋伏在紅山口的慶國征西軍,看樣子也疲憊到了極點,居然讓自己這行人捕捉到了如此明顯的聲音。 馬蹄聲音從前方的山谷中響起,滿身灰塵的世子李弘成帶著定州軍從那處迎了過來。李弘成一夾馬腹,來到范閑的身前,看著范閑狼狽不堪的模樣,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我早說過,速必達一代梟雄人物,怎麼可能被你激得上當?」 范閑看了他一眼,說道:「至少我把他帶出來了六天,這六天時間,足夠做些事情了。」 「為了殺王庭裡的那些北齊人,需要如此小心?」李弘成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確認了這小子毫髮無傷,才放下心來,繼續說道:「你和西胡人動過手了?」 「沒有,只是動了動腳。」 雙方的隊伍會合在了一處,聲勢頓時大漲,不一刻便駛出了蘊藏著千年風沙的紅山口。為了遮掩消息,防止有人向西胡王庭報訊,這一路埋伏在紅山口的慶國精銳共計八千人,全部是大將軍府的親屬部隊,以及青州城的前線軍人,而沒有通過定州方面,進行大的調動。 「我們在這兒等了七天,結果什麼都沒等到,你們監察院是不是得給些交代?」李弘成抿了抿生出水泡的嘴唇。 「免了吧。」范閑輕夾馬腹,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痛,瞪了他一眼,心道紅山口的埋伏只是做個準備,誰能斷定單于的醋勁兒到底有多大,而且此處距離青州還有數日距離,不趕緊回去,還在這兒爭論不休,實在是很冒險的事情。 他關心的其實是定州城內的情況:「動手了沒有?」 「動手之前我就走了,你手下那些人全部由總督府進行配合,我下了軍令,你放心吧。」李弘成看著他說道:「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連日有情報過來,行動應該很順利,北齊放在定州的釘子,基本上被你手下那些人拔光了。」 范閑點點頭,不再說什麼。經此一役,草原重陷混亂,而最關鍵的是,監察院一屬進入草原,一屬散于西涼路中,成功地將北齊人埋在這一片廣闊戰場上的間諜一掃而光,苦荷臨死前發動的狠辣手段,北齊小皇帝與海棠用了兩年時間,構織的大好局面,就因為自己更加狠辣無恥的應對,變成了一片泡影。 *** 四天之後,近萬人的慶國精銳部隊,終於從草原上撤了回來,進入了青州城。這一批隊伍,沒有與西胡的騎兵進行一場戰鬥,完完全全充當了監察院行動的背景畫板,自然士氣也不像出兵時那般高昂,加上在紅山口裡熬了太久,看上去倒像是敗兵殘卒一般。 監察院黑騎一行人的精神面貌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不是要給范閑掙面子,只怕這些人會馬上倒地便睡。 一入青州城,范閑馬上命令黑騎去休息。荊戈領命而去,但他們卻不能馬上便去洗澡進食,首先是要照顧好那幾百匹監察院特訓出來的駿馬,這些馬兒體內的藥力已經開始返逆,快要支撐不住,如果不趕緊治療,只怕緊接著都會逐漸死去。 這幾百匹通人性的軍馬,乃是監察院黑騎的救命恩人,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它們最終落入悲慘的境地,只是大家都清楚,這一次千里狂奔之後,這群黑馬再也無法回復最初的神駿,不免心內有些黯然。 范閑跟隨著西大營的軍隊,迎接著青州城道路兩側投來的猜疑目光。那些士兵商人們猜到了這位年輕人的身份,自然也猜到朝廷肯定在草原上進行了一次大動作,只是看著定州軍疲憊且無精打采的模樣,所有人都以為朝廷在草原上的行動失敗了,投過來的目光便有些怪異。 范閑和李弘成剛剛進入青州軍衙,收到消息的葉靈兒便急匆匆從城牆上趕了回來。沖進了後室,一把推開了房門,惱怒說道:「你以為你是神仙?居然帶這麼幾個人就敢深入草原,也不怕胡人把你活吞了!」 葉靈兒自有生氣的理由。因為范閑此次深入草原,雖然未曾折損什麼,但實際上是冒了一次大險,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生命,葉靈兒一想到此點,便怒上心頭,如果范閑死在草原上,林婉兒怎麼辦?那兩個孩子怎麼辦? 她身為林婉兒的手帕交,有充分的理由,對范閑魯莽的舉動,進行最嚴苛的批評。當然,她生氣還有另一個原因,那便是,范閑來到了青州城,居然不來見自己,這麼大的事情,還瞞著自己。 范閑愣了愣,透著絲絲霧氣,看著破門而入的葉家大小姐,眼光下意識裡從她身上的輕甲移到了那張熟悉俏美的臉上,心頭微微感動,知道對方確實是在關心自己的安全,只是…… 「看你這模樣,倒比胡人更想活吞了我。」他愁苦著臉說道:「王妃,我和弘成沒穿衣服,你不至於急成這樣吧?」 進入青州軍衙後,渾身風沙,全身酸痛,無比疲憊的范閑與李弘成依仗著自己的權勢地位,第一時間內將衙內準備了兩大桶熱水,此時正泡得舒服至極,不料卻有位女子闖了進來,而且這位女子的身份,還如此特殊。 葉靈兒自幼在定州軍內長大,性情潑辣,較諸一般女子大有不同,聽到范閑的話,才發現范閑和李弘成二人正脫成了光豬,縮在了大木桶裡,尤其是這兩個人,臉上還掛著刻意露出來的羞怯神情,十分可惡。 她反而不羞,也不怎麼惱,只是往腳邊啐了一口,瀟瀟灑灑地轉身而出。 *** 草原上左賢王遇刺,王庭出事,必將陷入混亂之中。李弘成身為慶國朝廷駐西涼路軍方首腦人物,必須快速將此事稟知京都,同時回到定州坐鎮大營,調配軍力佈署,以應對草原上產生了最新變化的局勢,所以第二天的時候,他就離開了青州。 但范閑卻留了下來,不是因為青州風光好,不是因為葉靈兒,而是他要等幾個人回來之後,才會真正地放心。 過了好幾天,范閑混入其中的中原商隊,終於滿身風塵地回到了青州城。算了算時間,這只商隊的行進速度還真是極快,商隊回程時走的道路與范閑撤回的道路不是一條,反而錯過了那場驚心動魄的追殺。 看到這行商隊平安歸來,范閑的心情放鬆了些,他一直很擔心,因為監察院的動作,這些來自中原的商人,會成為胡人們報復的目標。沒想到胡人在盛怒之下,依然能夠忍住不對商隊動手,看來海棠這兩年在草原上的教化,單于對將來的定奪,已經影響了很多人。 緊接著,一位失去了牛羊,在草原上活不下去的孤苦牧羊人,也進入了青州城。只是沒有誰知道,在這半年裡,這位孤苦牧羊人,扮演的是一個習慣佝僂著身子的啞巴僕人。 影子也平安歸來,范閑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只是王十三郎那小子一直沒有音訊,也不知道到底情況如何,讓他十分揪心。此行草原所謀甚大,雖然監察院習慣了以陰險的手段對付所有的敵人,但是任何手段都需要強大的執行人。 如今的范閑,他本身便是一位強大的高手,手下又有影子。如果不是有這些極為恐怖的殺將,他就算把海棠和單于引開,也不可能達成監察院既定的目標。 王庭處的北齊人由影子處理,而一定要死的左賢王,則需要另一位強者。范閑一直頭痛於此處,天底下的絕頂高手攏共只有那麼十幾個。直到很久以後,他才試探性地通過抱月樓途徑向王十三郎發出了邀請。 大東山事後,王十三郎一直在東夷城劍廬服侍重傷將死的四顧劍,只是四顧劍一直很奇妙地拖著未死,所以十三郎便再也沒有出現在人們的眼前。雖然三年前范閑與王十三郎曾經有過協議,但是他不知道,這個協議現在是否還有效,所以這個邀請只是一次試探。 而王十三郎沒有對這次邀請回復一字一句,他很直接地離開了東夷城,來到了慶國京都,找到了范閑。 范閑,影子,王十三郎,三大高手深入草原,各司其職。如果從絕頂高手所代表的執行力來講,如今的監察院,甚至比當年陳萍萍執掌時,更為恐怖。 也正是因為王十三郎的到來,范閑才下定了決心,進入草原。因為此人的身份太過特殊,范閑不想讓宮裡對自己生出太多猜忌,所以一路上刻意掩蓋他的身份,只是帶著他進入了商隊,然後分開。 他依舊沒有想明白,四顧劍被皇帝老子打成了殘廢白癡,為什麼王十三郎還願意繼續當年的協議。他來不及想這些了,他只希望王十三郎在刺殺了西胡左賢王后,能夠平安歸來。 數日之後,范閑終於等到了他盼望已久的消息。準確來說,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王十三郎的歸來。因為與影子的悄然歸來不同,這位劍廬十三徒的歸來,驚動了整個青州城。 那日烈日高懸於空,照耀著青州城,將凜烈的秋風曬得完全沒有任何脾氣,城門處的青磚都似乎要冒煙了,而一個血人就這樣走進了青州城的城門。 青州城的軍人們警惕地看著那個血人,手持長槍將他團團圍住,被這個血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寒意與殺意籠罩,心生懼意。 這個人穿著一件胡人的皮祅,如果說被劃破了三十幾道口子的皮祅還算皮祅的話。無數的鮮血從那些皮祅的洞口裡滲了出來,凝固,蔓延,糊住了他的全身。 不知道這個血人在草原上走了多久,那些血水傷口已經開始潰爛,蒼蠅蚊蟲正在他的身邊飛舞,看著異樣淒慘。 青州守軍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只知道,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從草原中走出來,一定不是普通人。 那個人睜開了眼睛,嘴唇上全部是血泡,對著圍著自己的軍士們開口說道:「告訴范閑,我答應他的事情做到了。」 收到消息的范閑疾奔而至,一把扶住了他,看著他身上的傷口,滿心寒意。此次草原上的行動,自己負責引出單于與海棠,海棠終究是不可能對自己下殺手的,而影子悄無聲息地行事,所冒風險也不大,真正最困難的一環,便是王十三郎刺殺左賢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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