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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二


  這兩年內,左右賢王一直對王庭極為忌憚,防衛力量極為強大,海棠微微皺眉,根本想不到,慶國有誰能夠潛入草原深處,刺殺左賢王。

  監察院的影子,或許有這種實力,但他應該是去王庭處置北齊對草原王庭的支援。

  遠方隱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看來王庭追殺范閑的騎兵終於忍不住了。

  范閑眯著眼睛,望了那邊一眼,輕聲說道:「我三天前就說過,不論是苦荷還是北齊那位小皇帝,他們不信任我,這本來就是一個極大的錯誤,不論將來的天下會怎樣走,但我一定要把處置這些事情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因為……我擁有比你們更強大的力量。」

  他望著海棠說道:「十三郎跟著商隊一起進的草原,我留下來等你的時候,他跟著從王庭回去的左賢王部屬去了……我相信他的魄力與實力,如果連這位天下第一猛士都殺不死左賢王,那只能說我的運氣不好。」

  「跟我回吧。」

  海棠沉默。

  范閑自嘲而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向著身後無盡的黑暗處打了一個呼哨,一直安靜無比的草原深處,漸有蹄聲響起,便似一群野馬般,自由奔放。

  §卷七 第十三章 秋原、朝陽、黑騎

  天邊露出一抹白,太陽公公還在揉眼,並沒有睜開,淡淡的晨光籠罩在草原之上,並沒有讓人們的視線變得好起來。昨夜狂歡之後的小部落民眾,還沉浸在酒意與睡意之中,應該感受不到晨日的召喚,但是漸漸地,部落帷帳之中,隱有聲音響起,似是有不少人醒了。

  驚醒部落民眾的不是初升的朝陽,而是來自部落後方如雷般轟鳴的整齊馬蹄聲,以及部落側前方一大片嘈亂的馬蹄響聲,四面八方,似乎有無數騎兵正靠攏了過來。

  晨光之中,范閑面色平靜,最後看了海棠一眼,從腳邊拾起她送給良子的小刀,鄭重地放入懷中。

  「再見,我希望不要再等上三年。」范閑很認真地對海棠說道,海棠的唇邊是幾縷血絲,看上去煞是惹人憐惜,但是草原上的安排已經開始發動,王庭單于已經派兵追了上來,如果想要脫身而出,只能趁現在這刻走。

  海棠不知道他準備如何走,因為四面八方都是遠方傳來的馬蹄聲,似乎王庭的騎兵已經將這片草原包圍了,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似乎如一記重錘,擊在了范閑的身上,讓他的身體斜斜向著身後的草甸飄了過去,飄得輕鬆怡然卻又黯然銷魂。

  也不見他的腳尖如何蹬地,范閑的身體就像是腰上被系了一根細繩,如風箏一般,頹然向後,漸漸加速,化作了晨光之中的一個模糊身影,漸行漸遠,漸漸變小,融入了部落左前方行來的一大片煙塵之中。

  那片煙塵看上去應是橫行於草原上的自由野馬,馬群之旁,有十幾名草原漢子,正執著套索,像是跟蹤了這群野馬數天數夜,等著一舉套住其中的頭馬。

  海棠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知道這群野馬只是假像,一定是范閑事先安排好接應自己的隊伍。看著范閑先前不惹煙塵地飄身而退,她知道三年不見,這位南朝的年輕友人,已經成功地融合了天一道心法與體內的霸道真氣,穩穩地站在了九品上的巔峰,已經快要觸摸到人類的極限。

  難怪他如此自信,敢深入草原之中,對王庭和左賢王帳發起黑夜裡的攻勢。以這樣的境界,除非大宗師再現草原,誰能勝得過他?

  但是身後三方已經隱有騎兵衝刺的聲音響起,單于速必達已經忍了三天,已經忍到了極限,此刻終於收攏了包圍圈,就算范閑事先安置了接應自己的馬隊,難道可以在茫茫草原上逃脫王庭逾千騎兵的追擊?

  海棠的眼睛眯了起來,難以自抑地浮現出一絲擔憂,九品上的強者,如果是正面對敵,當然難遇一敗,但是畢竟他二人距離大宗師的境界,還有無數的距離,真要面對著千軍萬馬,如何能夠倖免?

  遠方范閑的身影已經落在了野馬群中,很奇妙的是,那些狂野而性愛自由,看上去不肯安分的野馬,竟是沒有排斥范閑的進入,甚至當范閑坐到那匹頭馬上時,那匹兇狠的頭馬,只是無奈地搖了搖脖頸,卻沒有想過把他摔下來。

  急促的馬蹄聲從海棠的身邊掠過,帶著風聲,帶著草渣,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西胡王庭的彪悍騎兵毫不留速,掠過草甸,向著遠方的野馬群殺了過去!

  勁風掠體而過,帶動著海棠身上的皮袍呼呼作響,她抹去了唇邊的鮮血,低頭無言。

  一匹駿馬長嘶一聲,從奇快的速度中停了下來,馬上那位胡族貴人借著慣性轉身而起,啪的一聲落在了海棠的身旁,雙腳穩定如山,顯露了絕妙至極的騎術。

  來人正是草原主人,單于速必達。他看了海棠一眼,眼神中漸漸浮現出憤怒與恚然,說道:「受傷了?」

  海棠點了點頭,有些艱難地笑了笑。

  「南慶范閑?」單于速必達身材高大,五官堅毅,雙眼神芒畢露,他看著遠方正隨著野馬群往東南方向疾馳的那個身影,輕聲問道。

  「就是他。」海棠輕聲應道。

  單于速必達從來不會輕視自己任何一個敵人,尤其是像南慶范閑這樣的狠角色、大人物,他忍了三天,其實也是準備了三天,調集了在這片草原上的胡族兒郎,務必將這位南慶的權臣留在草原之上。

  對方既然敢深入草原,靠近王庭,挑戰自己的尊嚴,單于速必達一定會以最直接的方法,表示自己的憤怒。

  王庭的準備做得很充分,確認了沒有慶國騎兵在草原上游巡,準備暗中接應范閑,但是那些探子卻沒有注意到那群野馬,因為草原上的野馬群隨處可見,最關鍵的是,他們曾經在一片水草之旁,看過這些野馬,從它們的跳躍姿式與習性中判斷,這確實是一群野馬。

  沒有人在收伏野馬之前,就能利用野馬逃脫,這是草原上的定理,但今天這個定理似乎要被人打破了。

  四面八方煙塵大作,逾千名王庭騎兵殺了過來,沖過部落的賬房,在那些胡族百姓們震驚而害怕的眼光注視下,向著那群野馬沖了過去,眼看著便要在三里之前的地方合圍,將那群馬,以及馬旁的十幾名漢子,還有隱藏在野馬群中的范閑包圍,但……

  只聽得一陣長嘶沖天而起,野馬群似乎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驅使,頓時從一片混亂中驚醒過來,舒展著它們身體上的肌肉,奮然揚起四蹄,猛然加速,向著包圍圈東南方向的缺口處沖了過去!

  晨光熹微,野馬長嘶,數百匹駿馬反襯著微弱的光芒,散發著黑色的膚色,在草原上縱情馳騁,只是刹那時間,便已經趕在王庭騎兵合圍之前,沖了出去!

  這一幕情景,有一種原始的、充滿力量的美感,震懾了無數人的心神。

  單于速必達一手持韁,站在海棠身邊,冷漠地看著這一幕,雙眼微眯,卻將心頭的震駭掩藏得極好,身子一翻,躍上駿馬,開口說道:「我把這個小白臉捉回來,給你出氣。」

  其實他這時候已經承認了,這位可以與松芝仙令相提並論的南朝年輕權臣,絕對不僅僅是個小白臉,單看這神乎其技的操縱野馬的本事,只怕整個草原上都找不到第二個人。

  「王庭昨夜被襲,左賢王遇刺,生死不知。」海棠站在草甸上,站在單于數十名近衛之中,平靜地將范閑坦承的事情,說了出來。

  單于雙手持韁,微微一怔,旋即雙腳一夾馬腹,向著草甸下方沖了過去。

  原來那個慶國監察院的提司,深入草原,是為了這些事情。王庭被襲還是小事,只要不是慶國精銳的騎兵殺了過來,就算死些人又算什麼?單于沒有想到,慶國監察院殺人也是很挑的,死的那些人,對於他在草原上建國的理想,有極其重要的作用。

  關鍵是左賢王的遇刺,這個消息讓單于的心寒冷了起來,難道說平靜了兩年的草原,又要因為左賢王的死,陷入混亂之中?想到此點,他不由暗自咒駡了起來,左賢王是他的族叔,當年在自己面前囂張無比,誰知道竟讓慶國的刺客一刀了結,真真是混賬至極。

  單于憤怒地看著遠方的煙塵,一夾馬腹,當先向著東南方向沖了過去。雖然那個小白臉運用野馬群的掩護,出乎眾人意料地殺出了包圍圈,但是在這蒼茫草原之上,單于相信,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脫王庭騎兵的追殺。

  由此地至慶國最邊陲的青州城,就算是不惜馬力,縱情狂奔,也需要十來天的時間,在草原上狂奔十日,身後還有西胡王庭騎兵的追殺,誰能抗得住?單于騎的是草原上萬中挑一的千里馬,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攔下范閑,雖然慶國騎射也是極為厲害,但是草原上的人們依然相信,整個天下,依然是西胡兒郎的騎術最為精湛,如果在草原上追不上看得見影子的敵人,他們不如去自殺好了。

  晨光漸盛,天地間視線漸明,變形的朝日在草原東邊的地平線上探出來一半,照亮了秋原上的一切。

  海棠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眼眸裡閃過一絲擔憂與黯然,只見草原之上,如洪流一般的西胡騎兵合圍未成,憑藉著胡人精妙的騎術,迅疾彙編成隊,化作一個扇面,千騎如一般,疾速向著東方追去。

  而在這些胡騎追兵前方兩三里處,數百匹黑色的野馬正在奮蹄狂奔,蹄生煙塵,如一縷兩縷萬縷輕煙,向東而行,向著紅紅的朝陽進發。忽然之間,那些野馬群中躍出一些人,騎上了馬背,不知道這些人先前是隱藏在何處,又是如何能夠跟著野馬前進,一百余名慶國好漢,騎在數百匹野馬之上,馳騁于胡人統治的草原,紅日之前,那些駿馬和馬上的身影,顯得如此精神,如此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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