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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〇


  因為歉疚,所以海棠陪了范閑三天,一句別的話都沒有問,卻根本沒有想到范閑真實的目的。

  火光映照著二人的臉龐,紅通通的,就像兩個在冬天裡貪玩的小孩子。海棠遞了兩件事物給范閑,說道:「給你孩子的。」

  范閑接了過來,發現是一串紅寶石珠子,還有一把胡人孩童喜歡玩的小佩刀,很可愛。

  「珠子給小花兒,小刀給良子?」他挑挑眉頭,說道:「小花兒估計喜歡,良子還小,只怕不會喜歡……不過……謝謝你,有心了。」

  「師父以前說過,范夫人的身體很難生孩子,如今范良出生,也算是了了他一個心願。」海棠淡淡一笑,說道:「想必你很花了些功夫。」

  三個月前,十月辛苦懷胎的林婉兒終於誕下了一位麟兒,趕在宮中亂賜名之前,范閑急著取了個范良,加入了族譜之中。這件事情,惹得慶帝大怒,好在范閑還是給皇帝老子留了個取字的權力,才算把這事兒唬弄過去。

  聽著海棠的話,范閑微苦一笑,這兩年間,除了幫陛下處理國事,其餘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替婉兒治病上,為了生孩子,婉兒真是付出了極多,而他為了研製藥物,也是吃了不少苦頭,好在費介老師事先定好的路數對頭,才成功地讓婉兒懷上。

  「為什麼取名范良?」海棠好奇問道,她知道自己與這位年輕人過了今夜,恐怕便難再見,所以一刻不停地詢問,想知道這兩年裡,對方究竟是怎樣生活的,他身旁的人是什麼樣子。

  「閑妻乃良母。」范閑微笑說道:「很有趣不是?」

  部落裡的族人漸漸睡去,火堆邊就只剩下了范閑與海棠二人,二人似乎都感受到了些什麼事情,都沒有絲毫睡意,安靜地等等著黎明的到來。

  「馬上天就要亮了。」海棠倚靠在范閑的肩膀上,幽幽說著,這名女子到了離別的時刻,終於透露出了一位姑娘家應有的情思。

  范閑沉默片刻後,忽然說道:「天亮之後,你一走,那位多情的單于,便會將我碎屍萬段。」

  過了三天,以他們二人的修為,自然清楚在身後不遠處,草原上的主人,正強行壓抑著怒氣,等待著給范閑最致命的一擊。

  海棠閉著眼睛,懶懶地說道:「不要擔心這些事情,我來處理好了。」

  「我是男人,我不習慣讓女人來處理事情。」范閑笑了起來,火光映照著他的笑容,顯得格外親切與自信,「你很強,那位單于也很強,但我會證明,我比你們更強大。」

  海棠坐直了身子,靜靜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范閑平靜地望著她,說道:「我從來不喜歡小說中被族群分開的情侶故事,朵朵,你在草原上謀劃了兩年,我準備了四個月,我會徹徹底底地擊敗你,斷了苦荷留下來的所有心思。我喜歡草原上的安樂,但為了慶國百姓的安樂,為了我的安樂,為了單于的不安樂,我必須毀了這一切。」

  「我留你三日,便是要留你一輩子。」

  來自慶國的年輕人站起身來,看著黎明前的黑暗草原,輕聲說道。

  §卷七 第十二章 心戰後傳

  黎明之前盡是黑暗,火堆劈啪作響,偶有幾粒火星躍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須臾即逝的紅痕,這些紅痕映在海棠的眼眸裡,顯得格外怪異。

  她站起身來,看著范閑,輕聲說道:「你究竟想做什麼?」或者說,在這三天時間裡,范閑究竟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做。」范閑背對著她,背影顯得格外挺直,「我只是要留你三天。」

  海棠的眼瞳微縮,自己被范閑騙出來三天,而王庭處的高手,也跟隨單于速必達,在自己二人的身後跟了三天,的確,范閑不需要親自做些什麼,但王庭那裡一定出了問題。

  這位女子是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靜靜地看了范閑一眼,轉身向著部落方後走去,腳步不見得如何急迫,但速度極快,就像是草原中的精靈,須臾間掠出三丈。

  「你回去也來不及了。」范閑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她,「你和北齊皇帝騙了我一次,陰了我幾道,王庭內的那些中原人,都是北齊人,你卻依然在騙我……這些人在王庭做事,對於我大慶來說,是很危險的人物,我必須除掉他們。」

  海棠停住了腳步,知道范閑說的是真的,如果這三天之內,王庭處有何異變,即便自己這時再趕回去也來不及了:「月牙海防禦極嚴,你既然沒有親自動手,動手的是誰?」

  不等范閑回答,一個陰寒至極的形象,滲進了她的心裡,她沒有忘記,監察院有一位天下第一刺客。單于不在王庭,高手盡出,那位刺客動手,誰能抵擋,監察院的影子,出手從來不會落空。

  不論是海棠還是單于能夠留在王庭,只怕都不會給影子任何出手的機會,一念及此,海棠終於明白了范閑為什麼現出蹤跡,誘自己來尋他,誘著單于跟著自己二人。

  「你的心果然越來越堅硬了。」她回轉身,看著范閑,並不如何憤怒,只是帶著一份落寞,「這個世上還有誰是你不肯利用的嗎?」

  范閑利用了海棠,但心內並沒有什麼歉疚之意,雙方此時本就站在敵對的立場。

  「我不是一個無情之人。」范閑看著數丈之外的她,幽幽說道,然後雙臂一振,向著海棠撲了過去。體內的霸道真氣在一瞬間綻放到極致,震得夜空草原空氣一片混亂,如一道龍捲風般捲了過去。

  海棠看著那個如天神一般迫近的男子,雙眼亮了起來,雙手從薄薄的皮袍內伸了出來,在自己的身旁畫了一個半圓,于電光石火間穩住了身體周遭的氣流變動。

  前一刻還是情意綿綿,離愁別緒,下一刻卻是暴風驟起,范閑就像是月夜下的殺神,挾著身周所攜草渣火星,一拳擊出,拳風如雷。

  海棠朵朵身形一晃,便在這陣暴風前消失,下一刻便出現在風眼之中的范閑面前,並指為劍,斜斜刺出,像要挑落天穹中的月亮,灑脫至極地直刺范閑的咽喉。

  ***

  月牙海映著天上的月亮,十分美麗,清清幽幽的。海子周圍的人們正在沉睡,只有早起的婢女們開始往海子裡行去,準備開始盛水,給那些王公貴族們洗漱。

  一位婢女看著那個佝僂著身體的啞巴僕人,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來塊胡餅遞了過去。這位啞巴僕人是四個月前被大當戶從草原上揀了回來,身體有些殘疾,但是力氣卻很大,用來做粗使活最方便不過,只不過因為這人不會說話,又是位奴隸,所以經常在王庭四周被那些年幼的貴族們欺負,看上去煞是可憐。

  如果不是這些好心的胡女日日周濟一些,只怕這個啞巴僕人根本活不了幾天。

  啞巴僕人接過胡女遞來的胡餅,討好地笑了笑,喉嚨裡呵呵作響,似乎是要表達自己的謝意。胡女咯咯笑了幾聲,險些打破晨前月牙海的安寧。

  啞巴僕人往月牙海後方的草甸處行去,每天天亮,他都要去揀羊糞,王庭處的人們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幕。

  只是今天,這位啞巴僕人走過了草甸,走過那些密集的羊糞,依舊佝僂著身子,卻根本沒有看這些羊糞一眼,平日裡,他一定會高興能夠碰到這麼多羊糞,但今天他不用高興了,因為他再也不用揀羊糞了。

  走到一片長草之中,啞巴僕人動作遲緩地從懷中抽出一根鐵釺,戳進了泥土之中,右掌一振,只聽得噗哧一聲,這根帶著血跡的鐵釺,竟被生生震入了泥土之下數尺之地,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跡!

  啞巴僕人抿了抿發幹的嘴唇,閉著眼睛回思了一下行動的過程,確認沒有任何遺漏,這才重新抬步,依舊佝僂著身子,向著草原的深處緩慢地前行,不知要走到何時,才能走回中原。

  月牙海四周一片平靜,沒有人察覺到一位啞巴僕人已經離開了他居住四個月的地方。王帳四周的守護看似森嚴,但實際上卻顯得有些死氣沉沉,尤其是那些被單於極為重視的中原人,那些負責與青州城、定州城聯絡的重要人物,所居住的帳篷,格外死寂。

  魏無成身子迷軟,根本說不出話來,連手指頭也動不了一下,但他的牙齒卻在不停地發抖,咯嗒咯嗒地響著,他看著身周的那些死人,感覺一股寒冷從內心深處泛了起來。

  他負責王庭的賬目以及貿易,但他知道身周的這些同僚,都是來自大齊的厲害角色,如果沒有這些人幫助單于,這一年多時間內,草原上的勢力,根本不可能與慶國的鐵騎進行著拉鋸戰,還從中獲得了如此多的好處。

  然而這些人都死了,就自己活了下來。

  他想起先前的那一幕,恐懼浮上了心頭,讓他想要驚聲尖叫,但卻叫不出聲。

  那個影子,那個死神,就這樣如幽靈一般制住了自己,然後輕鬆而緩慢地屠殺著帳內的所有人,沒有讓任何人發出聲音,沒有讓任何人有絲毫反應。

  魏無成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沒有殺死自己。聊天也能保住性命,是誰也想不到的好處。他只是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恐懼,眼瞳緊張地縮著,覺得這片黑暗似乎永遠無法轉換成光明。

  ***

  一指挑月,那指尖如此纖細,如此平凡,卻像是蘊含著天地間的光華,刹那間破風破意,挑到了范閑的喉嚨處,而此時他的拳頭卻已經擊空,擦著海棠的右肩,轟到了草地上,炸起一大團泥土草屑。

  借天地之勢而行自然之事,沒有哪個流派比天一道更強大,此時月影漸沒,草原上視線模糊,但海棠的一滑步,一出手,竟像是能夠細微地察覺到草原上的每一縷風,每一粒草屑,清美至極地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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