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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五


  尤其是那名年輕人的穿著打扮,那雙已經被磨出痕跡的胡人皮靴,暴露了他在草原上已經呆了很久。通過這些談話,范閑獲得了很多有用的信息,比如停留在月牙海王帳的中原人應該不止年輕人一個,長期停留的至少過了十人,又比如,王帳這兩年來的一些細微變化,諸如此類。

  「終究是胡人的地盤,這次貨物清空之後,魏兄還是回中原吧。」范閑很誠懇地邀請道:「跟著我們商隊一起走,路上安全也有保證。」

  魏無成一愣,不知如何接話,看著這個年輕商人誠懇的表情,他心裡竟有些歉疚之意。他不是很理解,為什麼會和這個看似普通的年輕商人聊了這麼久,但他能感覺到,這次談話很舒服,對方是一個很值得信任的談話對象。

  如果魏無成的這個推論被傳了出去,只怕全天下人都會笑掉大牙,南慶范閑,是能被信任的人?

  「好的,我去請示一下族中長輩。」魏無成勉強笑著應道。范閑卻也不會傻到直接點破這一點,從草甸上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說道:「魏兄,晚上見。」

  晚上,西胡王帳設宴招待中原來的商人,如果魏無成真的是商人,那在宴會上一定能遇到。魏無成猶豫片刻後,解釋道:「晚上設宴是招待你們,我們估計不會來。」

  ***

  「魏無成沒有口音,但他肯定不是商人。」范閑喝了一口羊奶酒,有些難受地皺了皺眉頭,對身旁的沐風兒說道:「而且他在草原上至少呆了一年,與他一道可以隨意進出王帳的,至少還有十來個人。」

  沐風兒看了大人一眼,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應該差不多了。」范閑似乎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運氣好到這種程度,但旋即搖了搖頭,「但這個魏無成不是職業的間諜,不然不可能犯這麼大的錯誤。我在想,這些中原人停留在西胡境內,究竟是想做什麼呢?」

  范閑擱下碗,看著沐風兒說道:「最關鍵的是,那個叫松芝仙令的人,還沒有現出身形。不管魏無成這一行人,能夠幫到西胡什麼,但是西胡王帳如此信任這行人,肯定是因為松芝仙令。」

  「依大人的意思,我去打聽了一下,但是沒有敢直接說出姓名,怕引起他人注意。」沐風兒稟道:「不過這兩年多的時間,西胡單于並沒有納過妾妃,甚至除了正妻之外,連女人都沒有過。」

  范閑停頓了片刻,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認為松芝仙令是個女人,所以沐風兒才會從這個角度著手去查,但此時聽到沐風兒的回稟,范閑不由自嘲笑了起來,說道:「如果真的是她,怎麼可能去當單于的寵妾。」

  「還有一個問題。」沐風兒認真說道:「我覺得那個魏無成出現得太巧,巧到不能解釋,他說的話不能完全相信,萬一是個陷阱,或者是誤導怎麼辦?」

  「我的目標本來就不是王帳裡的那些中原人。」范閑低頭說道:「魏無成的出現在你看來很巧,但在我看來一點都不巧。」

  他搖了搖頭說道:「草原與中原完全是兩個世界,你不在這裡呆上一年半載,根本無法理解那些人,對於家鄉的思念……魏無成還是一個年輕人,思鄉之情難以抑止,看見我們這些來自中原的商人,當然想來說說話,聽一下故土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思鄉之情真的會讓人如此難受?沐風兒皺著眉頭,暗想自己從一處調到啟年小組後,也曾經外派差使,可並不覺得會如何。

  似乎猜到沐風兒在想什麼,范閑說道:「外派的差使總有做完的一天,但那些進出王帳的中原人……或者說北齊人,他們卻可能永遠也無法再回到故鄉。」

  說完這句話,他陷入了沉默之中。之所以對魏無成的心思摸得如此清楚,完全是因為范閑十分瞭解,一個故土難回,滯留異鄉的遊子,心中會積壓多少的情緒。

  就像他自己一樣,離開了那個滿是藥水味道的世界,便再也回不去了,雖不曾碎碎念過,可依然思念難抑。

  「就算……魏無成思鄉心切,想和中原來的商人說說話,可難道王帳裡的人們不怕他說漏嘴?」

  「他用的是商人身份,我們又無法深入王帳去看西胡貴族們的議事過程,誰也無法證明什麼。」

  很明顯,沐風兒還是很擔心魏無成與提司大人的偶然相遇,皺緊了眉頭說道:「只是覺得很奇怪,既然是隨便聊天,為什麼他不去找熊家的商人,或者找我……偏偏找上了大人您?」

  范閑沉默了片刻,一抹可愛的笑意浮上臉龐,開口說道:「我與魏無成的相遇,本來就不是湊巧……要知道他從王帳裡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站在了草甸之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那一幕景象,沐風兒也看得清清楚楚,他站在月牙海旁的帳篷門口,看著提司大人立于草甸之上,俯瞰草原湖泊。

  「我長得比較好看,就算化了裝,也還是比較好看……」范閑笑著說道:「而且會給人一種願意親近的感覺。當我站在草甸上時,海子旁邊的胡女都在火辣辣地看我,你沒有發現?」

  沐風兒的臉色都變了,這種自戀的話語,實在是不怎麼好接。但他也清楚,提司大人說的只是事實,他或許能裝扮成普通的商人,但也絕對是商人當中最吸引人的那一位。

  「我站在草甸上,便是要吸引那個匆匆走出王帳的年輕人的注意力。」范閑說道:「我要讓他一眼便看見我,然後……來找我。如果說是我勾引魏無成來找我說話,也不算偏離了事實。」

  沐風兒無可奈何地一攤雙手,說道:「原來是美男計。」

  二人在帳篷裡說著閒話,實際上是等著太陽斜照月牙海之時,王帳大宴的到來。沒有過多久,便有一名胡人裡的通譯角色,前來恭敬請客。各個帳篷裡的商人們,紛紛走了出來,沒有帶著貨物,但看他們的懷中,應該是揣著獻給單于的貴重禮物。

  沐風兒的身上也帶了一些,具體的安排范閑不是很清楚,他只是走在眾人的最後,絲毫不引人注意地向著王帳前進。

  那個山下最大的帳篷,那枝高高聳立的王旗,標示著裡面人的尊貴身份和強大的力量。看著這一幕,范閑的心裡也不禁有些異樣感覺。這便是西胡的王帳了,裡面住著草原的主人。慶國軍隊與草原的主人進行了無數年的廝殺追逐,卻沒有一次能夠找到這枝王旗。

  因為西胡王帳隨時遷移,而且蹤跡神秘,所以不論是當年慶帝親自領兵西征,還是後來大皇子以及葉家的連番進攻,都沒有找到對方,甚至連靠近都沒有辦法。

  范閑的腳步緩緩移動著,心裡想著,數萬鐵騎都無法靠近的王帳,居然就在自己的面前,這種吸引人和誘惑實在是無比巨大。不過他旋即冷靜了下來,西胡王帳現在居然敢如此宣示在世人面前,也證明了對方的企圖以及那些王帳裡的中原人所帶來的改變。

  進入王帳才發現,這頂帳篷已經不像是帳篷,而像是一個式樣獨特的宮殿,高高在上的頂篷用塗料繪著奇怪的圖案,雲中有異光出現,流筆異彩,讓范閑頓生幾絲熟悉的怪異感覺,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

  他的身份是沙州第一商行的二主事,比諸其他的大商人地位要低很多,只是跟隨著沐風兒坐在了最靠近門口的位置。

  而草原的主人,西胡的君王,則是坐在最深處的主位上。

  帳內一片昏暗,看不清那位單于的面容。范閑眯著眼睛,儘量不引人注意地往那裡盯了一眼,只約摸看清了那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然後范閑發現自己的冷靜,確實十分有必要。因為那位西胡君王的身側,有六七位胡人高手冷眼相看席下。

  是真正的高手,有三四人甚至還在胡歌的實力之上。范閑低下了頭,暗自估量,即便自己發揮出了極致的水準,頂多也只能應付四個人,而且那名面容隱在陰暗中的草原之王,坐姿穩定而有狼虎之勢,實在不知實力高低。

  虎穴之中還想擒虎王,這不是勇敢,而是愚蠢,而且范閑此行,也沒有充當慶軍鐵騎敢死隊的覺悟,所以他低頭拿著羊腿啃著,沉默不語,兩耳傾聽。

  只是可惜宴會上沒有什麼太多需要牢記的信息。羊肉吃得倒是不錯,倒酒的胡族婢女也充滿了健康的美感,但商人們的歌功頌德與左右大當戶熱情的敬酒詞,實在是讓人聽著有些厭煩。而那位草原之王,也不像范閑想像之中的那般充滿了草原上的粗獷味道,甚至整整一個多時辰的宴會下來,這位單于竟總共才說了三句話。

  但正是這三句話,讓范閑感到了一絲寒冷,因為語氣雖然客氣,但是內裡卻透著股懾人的感覺。

  在監察院的詳盡情報之中,對於這位單于的記載並不多。一來是王帳向來隱秘,二來也是因為這數十年來,由於強大慶國的不斷打擊,西胡連年戰敗,單于王庭的控制力與影響力已經遠不如前,左右二賢王的聲威漸高,在這一任單于父親死亡的時候,甚至有過從兩位賢王中擇其一繼位的傳言。

  後來雖然這位單于艱難繼承王庭,但是整個草原之上,卻隱隱以兩位賢王為強者。慶國的情報工作也早就轉向了兩個賢王帳中,對於這位單于有些忽視。

  沒有想到三十出頭的年輕單于,居然很好地控制了草原上的局勢,開始大力削弱左右二位賢王的勢力,尤其是力排眾議,迎接了來自北方雪原之上的蠻族兄弟,將那逾萬北蠻精銳納入王庭親衛隊之中,實力頓時猛增。

  更何況這位單于的王帳之中還有那麼多的中原人,他究竟想做什麼?范閑一面喝著酒,一面思詢著陰暗中那位單于的心思。

  便在此時,那名單於似乎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皺著眉頭抬起頭來,兩眼中露出鷹隼一般的目光,在席上掃了一遍。

  他沒有發現什麼,因為當他的目光落到門口處時,范閑正醉眼偷看著身旁西胡姑娘鼓囊囊的胸部,帶著一絲拘謹,帶著一絲不舍,將一個商人跟班的角色飾演得十分到位。

  還是那句老話,慶帝和范閑是這世上實力最強的兩位演技派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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