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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三


  反而是在兩位長輩離開之時,范閑高興開口問道:「父親,我在江南的時節,請您取名,還不知道給這丫頭取的什麼名兒。」

  他問得高興,但范尚書看了一眼柳氏,目光有些複雜,旋即平和說道:「女兒家,取名字不著急,先取個小名喚著便是。」

  「范小花。」范閑笑著說道:「小名倒是早想好了。」

  此話一出,林婉兒和思思都有些不滿意,心想自己這等人家,怎麼取了這麼俗個名字。但思思當著眾人不敢開口,婉兒卻是注意到家翁的神情,心裡一怔,也沒有說什麼。

  范閑與婉兒對視一眼,才想起來了一件事情,臉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待范尚書和柳氏出去後,他才忍不住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看著一旁老嬤嬤懷中的女兒,說道:「難不成這小丫頭的名字也要等宮裡賜下來?」

  思思一聽,嚇了一跳,心想這是什麼說法?旋即想到少爺的另一個身份,便趕緊抿著嘴,不敢發表任何意見。

  林婉兒望著他輕聲說道:「聽老爺說過,當年你的字……也是宮裡取的。我看不止名字,最遲後日,陛下便會讓你抱孩子進宮。賜名是一椿事,宮裡只怕還要派一批老嬤嬤和乳娘來讓你挑。」

  范閑眉尖微挑,冷笑說道:「宮裡那群老雜貨……來便來罷,單養著便是。」

  如今他說話自然有這個底氣,連太后都敢扇耳光的人,更何況是那些老魚眼珠子。只是這話一出,在東廂房裡抱著女嬰的自家嬤嬤便害怕了起來,她身後的奶媽更是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范閑看了她們一眼,平緩說道:「平日裡把小姐照看好,總是要辛苦你們的,但奶媽就不用了,明日少奶奶會去和夫人說。」

  林婉兒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相公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把奶媽趕出去?只見范閑坐回床邊,笑著問思思:「有奶沒有?」

  思思微羞,點了點頭。范閑笑了笑,說道:「那就結了。孩子總得自己養著,要奶媽奶孩子那算什麼事兒。」

  范閑心想你們這些人哪裡知道母乳餵養的重要性,那世上牛初乳得賣多少錢?醫生說過,母親親自喂乳對嬰兒的心理影響……他知道這些事說將出來,這世上也沒有人能聽懂,便也不與二位女子商量,便極獨斷地定了。

  一旁的奶媽低著頭不敢說什麼,暗誹奶媽怎麼了?你老范家能發跡,還不是因為澹州的老祖宗奶了皇家幾個孩子。自家的老嬤嬤卻是聽出了些別的味道,瞠目結舌地看著少爺,心想難道少爺準備讓姨奶奶親自撫養小姐?這可壞了大規矩,明日總要和老爺太太去說道說道。

  范閑不知道這老婆子心裡在想什麼,也不怎麼在意,辛苦在這世上打熬了二十年,若連自己的女兒怎麼養都要旁人說三道四,他算是白活了這一遭。

  又坐在思思旁說了幾句,發現這丫頭困意上來了,強睜著眼說話,有些不忍,范閑笑著說道:「趕緊睡吧,往年在澹州的時候,你就比我還懶。」

  看著思思欲言又止的模樣,范閑笑道:「來京都幾年,真把你過糊塗了,小時候就說過,生男生女都一樣,雖不是國策,但也是家規。」

  ***

  待回到主臥,早有揉著睡眼的粗使丫頭打來了熱水,準備服侍二位主子就寢。范閑揮揮手將她們趕了出去,將婉兒扶在床邊坐好,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知道大府裡的規矩,姨娘生的孩子,都得跟著大房過活。」

  林婉兒眼圈裡有淚水轉了兩下,卻是沒有流下來。這幾天裡她不知受了多大的打擊,心中有多少的悲傷,卻是無處傾吐,今日思思回家,雖說記著那女嬰是范閑的骨肉,她的心中也高興,對思思還隱隱有些感激之情,但情緒終究是複雜無比。

  尤其是范閑又隱隱透著不讓自己參手的意思,幾番情緒交雜,讓婉兒止不住地悲傷起來。她出身高貴,身世離奇,性如冰雪,憨喜之中夾著一直隱而未發的聰慧,但終究是個女子,但凡女子,總有女子的細膩心思。

  范閑靜靜地望著她,知道長公主的死、二皇子的死、皇家的血腥,讓妻子已經難堪重負,用儘量柔和的語氣說道:「想歪了不是?我只是不想讓那些奶媽子污了咱們的孩子……這孩子總是咱們的,但思思畢竟是她親生母親,總不能就這麼抱了過來。」

  林婉兒歎了一口氣,望著膝前相公的臉,輕聲說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如此小意,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她有些勉強地笑了笑,「不過說來有時候確實有些吃味,像你和思思有時候說的話,我都聽不大懂,什麼國策家規來著。」

  范閑無奈一笑,思思畢竟是隨自己一道長大的人,就如同用書信教育長大的妹妹那般,自然有些屬於那一世的共享。他握著妻子的雙手,輕聲說道:「以後啊……我有什麼事兒都和你說,只有咱們知道,別人想知道啊……嘿,還偏不告訴他。」

  他頓了頓後,握緊了妻子的雙手,笑著說:「什麼馬車花轎,汽車和大炮,我都告訴你。」

  林婉兒聽的一頭霧水,心想馬車花轎倒是知道的,汽車大炮又是什麼東西?卻也知道他是在小意哄自己,便強行掩了臉上的悲色,微低著頭說道:「我倒是……想要個孩子。看哥哥們如今的下場,我也不知日後會如何,有個孩子,便多個寄盼。」

  這話說的淡然,卻讓范閑的心裡酸楚起來,尤其是看著婉兒此時微瘦的臉頰,比兩年前不知清減了多少,與那廂的思思一比,倒顯得她才剛剛生產虧了身體一般,更添憐惜。他知道妻子的想法,而且關於那藥的研製應該也差不多了,心中有八分信心,帶著調笑之意說道:「孩子當然是要生的,咱們給小花兒再生個弟弟,這家裡可就熱鬧了。」

  婉兒只當他是在哄自己,笑了笑,沒有說什麼。范閑卻是賊眼兮兮地看著他,說道:「不過生孩子,好像有許多步驟要做,說起來,咱們已經大半年沒親熱過了。」

  林婉兒笑著啐了他一口,旋即想到相公是刻意在逗樂自己,想到他的好處與細心,反而更添了幾分憂傷。范閑只是在開玩笑,宮裡死了那麼多人,夫婦二人哪有心情做這事,他站起身來,將那盆略放溫了些水端了過來,放在床前,直接將婉兒的鞋襪脫了下來,倒是唬了她一跳。

  「給你洗洗腳,這些天宮裡宮外奔著,定是吃了不少苦。」范閑低著頭,將妻子的一雙赤足放入盆中,撩起熱水,輕輕地揉著。

  林婉兒看著他的頭髮,感受著腳上傳來的絲絲暖意,鼻頭一酸,無聲地哭了起來。范閑低著頭,沒有抬頭也知道她在哭,他知道妻子的悲苦,卻是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安慰對方,只有沉默地替她洗著腳,心中也是不自禁地多了無數酸楚。

  水聲漸息,勞累了無數天,精神疲憊無比的范閑,雙手握著林婉兒的赤足,靠在她的膝蓋上,就這樣沉沉地進入了夢鄉,睡得安穩無比,就像一個孩子。林婉兒憐惜地輕輕撫摩著他的臉,眼角淚痕漸幹,輕聲說道:「有你就不苦了。」

  §卷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入樓出樓漸溫柔

  初為人父,又在妻子的膝蓋上尋著不見許久的溫柔,范閑這一覺睡得極為安穩,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來,醒來的刹那,唇角竟還帶著愜意的微笑。

  睜開雙眼,發現婉兒已經不在身邊,估摸著應該是去看女兒了,他不禁摸了摸腦袋,笑了笑,心想如今自己也是做爹的人,做起事情,思考問題,總要更妥帖穩當才好。這般想著,倒將連日裡京都的死亡紛爭拋到了腦後,陰鬱已久的心情,難得地開朗了幾分。

  只是天光大亮,催促著他回到險惡的人世間,范閑歎了口氣,在丫環的服侍下隨意洗漱一番,穿上官服便進了花廳,也不肯正經吃飯,端著一碗燕窩粥便進了東廂房,看著自己猶在沉睡中的女兒,一面吃一面和婉兒思思說了幾句笑話,再去給父親柳氏請安後,便出府往皇宮而去。

  京都的街道還是一片肅殺氣氛,只是陛下無恙歸京,京都百姓們的心緒安定許多,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范閑隔著車窗看著這幕,心裡微感安穩。

  行過宮門,走過長廊,來到禦書房,不出意料,看見了勤勉的皇帝陛下正披著一件單衣在看奏章。范閑微微一怔,行禮後站了起來,默不作聲地候在一旁,用餘光偷看著皇帝老子的表情。

  一看之下,卻是吃了一驚,因為他發現皇帝陛下的唇角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自然透露出一份快慰之意,全不似昨日天家父子相殘後的寂寞模樣。范閑心中有些糊塗,暗想自己是剛生了個寶貝女兒,才有些高興,皇帝老子的高興又是從何而來?

  一念及此,對於昨夜奉召入宮的陳院長,范閑更感佩服,大概也只有那位老跛子才能把陛下哄得如此開心,竟似是忘了接連發生的慘劇。

  皇帝將奏章放下,抬起頭來,看著范閑溫和說道:「今兒又沒朝會,怎麼這麼早便進宮來了?」

  京都初定,六部官員關的關逃的逃,傷的傷死的死,一應還處於軍力管制之中,以禁軍為主,京都府為鋪,維持著京都的大致秩序,自然還沒有辦法按舊例召開大朝會。但范閑心裡有些奇怪,暗想如今局勢這般緊張,宮裡不知有多少事情要處理,即便皇帝老子想馬上剝了自己的監國職司,但身為近臣,總要入宮分憂才是,難道自己還敢在府上關門過小日子?

  他小意應道:「叛軍將伏,只是各處還有些不穩妥。臣仔細想著,只怕陛下會有交代,便急著入宮來了。」

  皇帝笑了笑,說道:「剛生了個丫頭,也不說多在府裡呆會兒。難不成還真是個忙碌命?」

  范閑笑了起來,知道必然是陳萍萍昨夜與陛下說的,說道:「下了值,再回府多抱抱便是。」

  「你又不是門下中書的大臣,朕何時給你排過值?」皇帝瞪了他一眼,說道:「生了孩子還這般漫不經心,哪裡有做父親的樣子。」

  范閑一愣,這才聽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看來是準備讓自己回家抱奶孩子去。這本是他心中所盼,但聽著皇帝的那句嚴厲批駁,心中卻是有些鬱鬱,暗誹道,論起當爹這種事情,自己雖是頭一遭,但想必定比皇帝強得多,也不看看承乾和老二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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