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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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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范閑沒有讓這一切發生,他沒有欣賞攻城景色的興趣,更沒有裝逼到禁軍受了慘重損失之後,再來祭出自己的妙手或是惡手。 石階之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著腳步聲到來的是范閑,以及他身後的數十位氣喘吁吁的老大臣,還有被太監們半扶半押著的數位婦人。 這些婦人本是天下女子間最尊貴的角色,今日卻成了天下間最卑微屈辱的角色。 范閑一手牽著三皇子,走到了大皇子的身後,眯眼看著皇城下舉勢欲射的叛軍大營,心裡也不由驚了一下,心想這麼多箭射過來,這皇宮還守個屁啊……只聽他運起真氣,對皇城下面的叛軍們高喊著:「承乾,老二……快快住手。」 太子和二皇子聞聲一怔,抬頭向著皇城上方看去,然後看見了一幕讓他們心悸不已的景象。 「母后!」 「母親!」 「太后!」 看著突兀出現在皇城之上的那幾位婦人,太子和二皇子忍不住驚呼出聲。即便是秦老爺子和葉重二人,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然後他們聽見范閑在那幾名婦人身邊對著自己在喊話: 「先不要慌著打……我帶你們的媽媽奶奶弟弟來看你們了……」 聽到這句話,很多人產生了要吐血的衝動,誰也想不到,以詩仙聞名於世,以監察院提司大展黑暗力量的范閑,竟然會說出如此無恥的話語來。 然而只有范閑知道,在經歷了草甸上的生死之後,自己的人生終於產生了一種極可喜的變化,從兩次生命所蘊出的陰酸氣裡擺脫了出來,漸漸往回靠攏,漸漸要和那個在澹州房頂上高喊下雨收衣服的小男孩合疊成一處。 這樣的范閑是可愛的范閑,是犯嫌的范閑,是無恥的范閑,是可怕的范閑。 太子和二皇子再如何有城府,看著這令人心驚膽顫的一幕,也都不由憤怒了起來。二皇子厲聲呵斥道:「范閑!你無恥!」 范閑回瞪了回去,罵道:「你才知道?」 太子心中也是憤怒無比,但他卻在第一時間內對身旁的秦老爺子惶急說道:「不准放箭!」 秦老爺子皺了皺眉頭,心想這些貴人在宮中,被范閑拿來要脅自己,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難道太子沒有想到這一節……老將軍的心裡歎了一口氣,太子仁厚,然而這兩年逐漸不見的怯懦,終於還是浮現了出來。 對於軍人來說,當此你死我活之刻,根本不該有任何的猶豫,所謂投鼠忌器,不過是怯懦。 然而秦老爺子終究不懂,有時候怯懦的別名,就叫做人性。 *** 毫無疑問,范閑這時候的表現沒有什麼人性,他只是算准了太子的性情,平靜地微笑著站在大皇子的身旁,說道:「我只是不想被射成刺蝟。」 「為什麼帶承平來這裡,他還是個小孩子。」大皇子歎了一口氣,看著身旁的大臣與太后皇后淑貴妃,又看了一眼三皇子,不贊同地說道。 「身為慶國日後的君主,一定要親眼看一看,眼下的這一幕。」范閑輕輕握了握三皇子發抖的雙手。三皇子親眼目睹了如此多的叛軍,真的是嚇得不輕。 范閑對身旁的親信微笑吩咐道:「請淑貴妃站在左角樓,請皇后站在右角樓,請……」他看了一眼臉色發白,卻是一言不發的皇太后,說:「請太后娘娘就站在我身邊。」 「我擺三個神主牌放在這兒……倒要看看,他們的箭有沒有這麼准。」 皇城之上的人聞言均覺心頭一片寒冷。 *** 一片嘈亂之後,范閑望著叛軍陣營中正激烈爭吵著什麼的那些人,說道:「不論太子和秦老爺子最後妥協出任何決定,想必對彼此都會非常不爽吧。」 大皇子倒吸一口涼氣,看著他說道:「你連這都計算在內?」 范閑扭頭看了一眼滿臉冷峻的二皇子和他身旁如矮鐵塔般的葉重,說道:「我在計算的東西,還有很多。」 「如果今天領頭的是老二,只怕這時候箭雨已經到了。皇后雖然不如淑貴妃可親,但她的命卻比淑貴妃好多了,因為她的兒子比淑貴妃的兒子強……」 「就算不放箭,叛軍還要攻的……」范閑微微低頭說道:「你去準備一下,我要把一個問題想明白。」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吩咐手下的親兵將三皇子重重保護,又看了一眼一語不發的太后,心生疑惑,卻不便多說,離了此處。 范閑放開了三皇子的手,牽住了太后蒼老微僵的手,往左側走了幾步,就像是一個攙著祖母的孝順孫子,讓一身明黃鳳裝的太后出現在城頭之上,就像是一盞明燈,高懸於晨空之中,映入所有叛軍的眼簾。 叛軍的箭手們下意識裡松了弓弦。雖然上司的命令還沒有傳過來,但是他們的手臂已經開始酸軟,而且最要命的是,所有人都猜到那位身著鳳服的老婦人是誰——皇帝陛下的母親,太子殿下的祖母,整個慶國李氏皇室碩果僅存的長輩,這樣尊貴的人物,便是談一談也怕褻瀆,更何況是箭鋒直指,萬一誤傷了太后……誰敢承擔這種後果? 只要是慶國子民都不願意讓太后受一絲折損,所以當范閑帶著太后走上皇城時,大皇子的心情有些彆扭,而舒胡二位大學士在勸阻不聽後,也只有歎氣的份——知道昨夜宮變細節的人都清楚,范閑向來不闡於用最險惡的手段,去對付最尊貴的人。 太后脖子上依然留存的那一絲劍痕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范閑輕輕替太后整理了一下高聳的鳳服衣領,細心地摘去一絲頭髮,和聲說道:「果然……太后娘娘還是要穿著正裝,才有足夠的震懾力,也不枉我先前浪費時間命那些老嬤嬤替您打扮。」 太后忽然霍地轉首,蒼老疲憊的眼神裡驟然現出無窮的怨毒,似乎是想把范閑吞了下去。 范閑卻是看也不看她的眼光,在她的耳旁輕聲說道:「我也知道,說不出話來很痛苦,吃了我的藥也很痛苦,但你想一想,你們老李家該著這種報應……我這是代替老媽懲罰你。」 §卷六 第一百五十一章 箕坐于城不得安 甜甜的,酸酸的,正是范閑逼太后食下去的那粒藥丸味道。藥丸一直存放在范閑貼身的地方,哪怕是這兩年裡經歷了如此多的生死搏殺,入海上山,渾身傷口,范閑也沒有把這些藥丸弄丟,因為他知道這些藥丸對於自己來說十分重要。 那還是在十幾年前的澹州城內,范閑的老師費介很鄭重地將那個藥囊塞到了他小小的手中,為的便是害怕范閑練的霸道真氣一朝暴迸,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十幾年間,范閑一直沒有吃過這種藥。在京都府殺死二皇子身旁謝必安的那一役後,緊接著與影子正面打了一架,真氣終於爆體而裂,他成了廢人……可縱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有吃這藥。 因為他知道這藥有多麼霸道,這是散功的藥! 范閑不捨得將自己的全身修為散去,所以他硬抗著經脈撕裂的痛苦與無法動彈的僵硬,堅持著沒有服用費介先生留下的藥物。幸虧後來海棠偷偷將天一道的無上心法帶到了江南,他的奇重傷勢才能慢慢痊癒。 而今日他終於將這粒藥送入了太后的唇中。這粒藥的藥性強烈,走的是散功斂氣的路子,異常直接地進入人的五臟六腑,逐步湮沒人體的生機。 必須承認,如果范閑沒有天一道心法,一旦真氣爆體,便只能用這粒藥來散掉體內過於狂烈的霸道真氣和過於旺盛的生機。 然而太后已然年老體衰,生命已無幾年,此時服了這粒藥,等若是體內殘存的那些生息都在逐漸地被藥物拔出體外,加快了死亡的路程,生息漸黯漸殘,蒼老的身體根本無法承擔,已經到了憊弱的極點。 范閑有大忌憚,當然不敢明目張膽地對太后用毒,而這粒費介留下的藥物並不是毒藥!不論是世上任何一位名醫來診斷,都查不出任何蹊蹺。 太后此時已經無力說話了,緊接著她會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負擔越來越重,便是想抬起手臂也無法做到,除非世上再出現一位大宗師強行用精純至極的真氣助她反光回照刹那,太后只能很淒慘地成為一個口不能言、手不能動的廢人,然後慢慢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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