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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三


  右側方的廣場上有零亂的馬蹄聲響起,李承乾下意識扭頭看去,只見由西城門入京的定州軍,正緩緩地向自己所在的中軍靠攏。他皺了皺眉頭,在那數千人的前方,看到了二皇子那張英秀的臉龐,心中生出淡淡寒意。這位二哥心裡想的東西不簡單,臉長得和范閑極相似,心中盤算只怕也一樣陰賊。

  定州軍緩緩停在了叛軍的右翼方,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對叛軍中營的禮敬態度。

  「大哥,你我……」太子李承乾看了二皇子一眼,終於開口了。他不能等著二皇子開口,只是沒有內力加持,他必須用喊,才能讓皇城之上的那些人聽到。雖然他依然保持著十餘年東宮太子所養成的威嚴皇氣,但相較起來,卻不如范閑痛斥秦家時那般強悍。

  ***

  范閑掏了掏耳朵,看了大皇子一眼,沒有說什麼話,因為大皇子此時聽得十分認真。太子所說的話全部在他的計算之中,無非是意圖用兄弟情義說服大皇子,同時依然將大東山的事情栽到范閑的身上。

  雖然太子明知道大皇子不會相信范閑是刺駕的兇手,可他依然要這樣說。任何兄弟情義,總要建立在說得過去的邏輯基礎上。

  大皇子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皇帝一共生了五個兒子,如果不算從小在澹州長大的范閑和最後出生的老三,他與太子二皇子三人算是自幼一起長大,雖然太子身份尊崇,但是三位兄弟感情還算不錯,尤其是在陛下示寵于二皇子之前,三位皇子間的來往,要比史書上那些血淋淋的陰謀故事,更值得珍惜。

  誰都曾經想過,但誰都不會願意設想,終有一天,這三個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會刀兵相見。

  便在此時,自叛軍圍宮後一直保持沉默的二皇子也開口了。他輕輕用靴跟敲了一下身下坐騎,任由馬匹將自己帶出叛軍隊列一丈之外,望著皇城之上,跟著太子的話語,極其誠懇地對大皇子開始喊話。

  必須承認,二皇子在收攏人心上確實有一招,他並沒有提到讓大皇子投降的事情,只是在往年的情誼上打交道,用一種憤懣的語氣,述說著對大皇子幫助范閑的不滿,並且隱隱約約提到慶帝對大皇子的態度……其實並不像是父親對兒子那般。

  范閑看了大皇子一眼,發現身旁的大皇子臉色越來越陰沉。他並不擔心大皇子會在大勢逼迫下,在太子和二皇子的親情攻勢下淪陷,因為他分析一件事情,永遠只會從人的性格出發,而他知道大皇子性如烈火。

  他轉而看著還在喊著話的二皇子,微微皺起了眉頭,因為他認出了二皇子身邊的那位將軍正是葉重。

  葉重三十年前已經是京都守備師統領,如今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但看上去卻是一點老態也沒有,而且整個人也不像一般的慶國名將那般氣勢淩厲,身材有些矮,還有些胖。

  但范閑絕對不會低估他,因為他知道此人是早已成名的九品高手,葉流雲最親的侄子。曾經和自己那位恐怖老媽打過一架的人,都非常不簡單。而且一個在二十幾歲的時候,便能成為京都守備師統領的人,又豈是不簡單可以形容。

  范閑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眼神卻越來越亮,亮得有如朝陽映照下依舊不肯退去的那一顆星。

  ***

  大皇子忽然向著城下的叛軍高聲呵斥道:「夠了!」

  二皇子無奈一笑,住了嘴。

  大皇子厲聲說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不忘要構陷范閑!我知道,為了皇位,你們不惜做出任何醜陋的事情來,但不要忘了,有些事情我做不出來!如果要攻,你們就攻,莫在這裡學些娘兒們囉裡囉嗦!」

  這番話說的斬釘截鐵,氣勢十足,根本不給宮下太子二皇子絲毫回旋的餘地。

  二皇子向來溫柔的臉龐在此刻終於變得陰沉起來,不知為何變得如此生氣,憤怒地對著皇城上吼道:「大哥!你不要忘記了,我們才是兄弟!」

  「兄弟?」大皇子連續數日操心皇宮的守衛以及和范閑謀劃的大事,心神消耗極大,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但反而更顯得他的眼神十分銳利。

  他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二皇子,忽然厲聲說道:「兄弟!你們連兒子都不肯做了,還肯做兄弟!」

  一片沉默,這句話點破了太多東西。皇城上的禁軍們早從遺詔中知曉此事,眼中頓時流露出悲憤與傷痛的情緒。而皇城下的叛軍們的臉色卻變得有些怪異。雖然皇帝陛下已于大東山被刺身亡,可是陛下龍威猶存,身為慶軍子弟,扛著太子的大旗,實際上做的是弑君篡位的勾當,誰不駭畏,誰不會在腹中打鼓?

  大皇子站在皇城的垛口間,深皺著眉,看著太子悲痛說道:「大東山的事情是長公主做的……我知道你沒有這個能力。但你肯定知道!父皇即便要廢你,但你是兒子,怎麼能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情?」

  太子的面色有些黯淡,竟保持著沉默,任由大皇子怒斥。在他身旁的秦老爺子皺了皺眉頭,將手一揮,身後的叛軍們開始做起了攻城的準備。漸漸隊列後方響起了陣陣拉動弓弦,令人牙酸的聲音。

  ***

  在三名皇子于城上城下激烈地述說著皇室陰私,彼此憤怒的時刻,沒有人注意到范閑已經一個人離開了城頭,沿著長長的石階下到了皇宮內部,行過空闊的廣場,向著太極殿走去。

  一路上范閑認真看著,發現大皇子雖然擅長的是草原上的野戰,但下在城池防禦上的功夫也是極深。各處已經做好了準備,甚至在石階入口旁,已經拆了兩座皇城角樓,備好了石料與重木,看樣子是準備應付稍後的攻城戰。

  而在皇城下的三處宮門旁,則已經準備好了一些奇形怪狀的石料,上面甚至還帶著青苔。范閑眯眼看著,心想難道是宮裡的假山也被老大給拆了?正想著,身前行來一支隊伍,只見在幾名禁軍的押管之下,一百多看上去勞累不堪的太監,正在用車子推著帶青苔的石料,果然是宮裡的假山。

  皇宮正城處三處宮門,平日裡永遠只會開一道,但叛軍進攻的時候,當然不會只選擇一處,范閑明白大皇子是準備用假山石,將這三處宮門死死堵住,這工作只怕是淩晨前便開始準備了。

  將叛軍堵在宮外,將自己困死宮中,這便是所謂死守。范閑歎了口氣,知道老大已經下了必死的決心。

  一路行來所見禁軍並不足數,與空曠的皇宮比較起來,甚至有些稀稀拉拉的,真的沒有什麼底氣。

  范閑再歎氣,知道一千多人的禁軍已經被撥到了太監宮女日常居住的宮坊處,一為鎮壓宮內的不安因子,二來也是因為整座皇城,就屬那一處最易突破。

  進入太極殿,看著那些憂心忡忡的大臣,滿臉沉重的寧才人與宜貴嬪,坐立不安的三皇子,范閑在心中三歎氣。對胡舒二位學士行了一禮,臉上卻堆起微笑對三皇子說道:「承平,要開戰了,覺不覺得刺激?」

  三皇子李承平畢竟是個小孩子,自得知皇宮被困後,便開始害怕起來,雖然臉上強行壓抑住,可此時聽著范閑這句話後,終究忍不住扁了嘴,驚恐裡還帶著被范閑逗弄出來的笑意,看上去十分滑稽。

  范閑轉身對面色慘白的皇太后一禮,又看了一眼那位長髮亂披著的皇后,沉聲說道:「臣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上城觀戰。」

  ***

  自古造反必有的闡明大義,標榜自身正統的工作,已經在大皇子的怒斥和太子二皇子的鬱悶中結束了。皇城下方的叛軍已經逼近了過來,尤其是後軍營中足有數千的箭手,開始做起了齊射的準備。

  此時的城頭之上,只有一千餘禁軍,只怕這一撥箭雨之後,便會折損不少。

  大皇子手按長劍,沉默行於城頭之上,不時發出幾聲號令,令眾將士準備迎接叛軍攻勢。這是慶國皇宮第一次被箭雨洗禮,也不知道在箭雨之後,還能敵住怎樣的血雨腥風洗刷。

  因為沒有預算到要守皇宮,因為沒有掌控住守城司,禁軍的防禦在戰略上已經處於下風,因為他們的手中並沒有足夠的弓箭,只有皇城四角上的四座守城弩可以支撐,然而叛軍數萬,這四座弩便是大炮去打蚊子,又能打死多少?

  「準備!」大皇子的手緊緊握住了寶劍,盯著皇城下的黑麻麻一大片的叛軍,聽著耳中不停傳來的弓弦繃緊之聲,心弦也不由繃緊了。

  數千箭手同時拉弓,那種令人心悸的吱吱響聲,似乎要穿透皇城上所有人的耳膜,震透所有人的心神。

  皇城之上的禁軍已經躲在了箭垛之後,手持盾牌的親兵,也候在了大皇子的身後。

  大戰一觸即發。誰都在等待著漫天箭雨呼嘯而至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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