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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四


  嗡的一聲輕響,弓弦顫了起來。

  似乎有一種奇特的魔力在他的弓弦上產生,微微顫著的弓弦帶動著四周的空氣,絞著微白的淡霧,漸漸凝成實力,劃破面前的長街,隨著這一聲嗡的輕響,悄無聲息地向著霧的那頭襲去。

  向著霧那頭的那個人襲去。

  霧那頭傳來一聲悶哼,緊接著便是有人墜地的聲音。

  燕小乙平靜著翻腕,長弓直立,不見他如何動作,箭羽已在弦上,先前無箭一射已有如此之威,更何況此時他的弦上已經有了箭!

  但他沒有發箭,只是一味的沉默著,因為他清晰地判斷出,霧那頭的人不是范閑。雖然他很疑惑,明明自己是看著范閑出了抱月樓,對方是何時調了包,但他明白,今夜狩獵,已經轉換了獵人與獵物的角色。

  燕小乙凜然不懼,只要長弓在手,就算是兩名九品高手來伏殺自己,他也不會有任何驚懼,相反,他有些久違了的興奮,隨時準備用自己弓弦上的箭來了結某個生命。

  手上的弓箭並未瞄準,可是他的心神已經鎖定了遙遠的那處,只是兩邊間隔著民宅簷上的那個石制異獸,無法出箭。

  燕小乙還有一部分精力,放在身後那曾經改變過刹那,現在又回復如常的霧氣味道裡。

  誰都不會先動。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長街上這奇怪的霧依舊沒有散去,燕小乙如山般的身軀依然站立著,沒有絲毫疲憊之意。

  可是他清楚,暗中的那兩個人也沒有疲憊,至少沒有讓自己察覺到對方的心神有任何鬆懈——能夠和自己比耐心以及毅力,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燕小乙認可了對方的境界和實力。

  他明白,這深夜裡的長街狙殺,已經陷入了僵局,自己用那石獸護住了自己,卻也阻擋了自己,這樣僵持下去,只怕天都亮了,雙方依然無法動彈。

  然而,對方可以撤走,燕小乙卻無法動,他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劣勢之中。

  又是很久過去了,燕小乙依然穩定地站在街頭的一角,就如同一座雕像般不可撼動,長弓在手,箭在弦,紋絲不動,有一種很奇異的美感。

  ***

  忽然這時,被白霧彌漫的長街上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

  伴隨著這一陣古怪的咳嗽聲,一道淡淡的燈光也映入了霧中,光線漸漸地亮了起來,走近了街角,離的愈近了些,才發現是兩個燈籠。

  燈籠被執在兩名小太監的手上,小太監臉色凍的有些發白。

  小太監的身後是四個雜役抬著的一頂小轎,咳嗽聲正是從那個小轎裡不停響起。

  轎子停在了燕小乙的身旁,轎簾微掀,露出一張蒼老且疲憊的臉。

  這張臉是屬于洪公公的。

  洪公公渾濁的雙眼眨了眨,對轎旁的燕小乙輕聲說道:「臨街賞雪夜,大都督好興致,只是夜已經深了,還是回府吧,老奴送您。」

  §卷六 第五十三章 黎明前的雪花、豆花

  轎子緩緩離開了長街,那位負著長弓的強者,也隨之消失,此地空餘地上殘雪,彌漫白霧。

  隨著轎子的離開,咳嗽聲的漸弱,長街上的霧漸漸散了,四周雖然依然黑暗,卻顯得比先前要清明許多。一片一片的雪花悄悄從蒼穹頂上撒落下來,溫溫柔柔,飄飄搖搖,就像是高空上有神人在輕輕搖晃著花樹。

  雲開,那層層烏雲忽然間從中裂開一道大縫,露出那彎銀色的月兒,清光漸彌,將這長街照的清清楚楚。

  街後頭那些層疊一處的民宅伸向街中的簷角,因為這些月光的照耀,而在地上映出了一些形狀古怪的影子。

  有一道黑影忽然顫動了一下,就像是某種生物一般扭曲起來,然後緩慢而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縮回那一大片影子之中,再也無法分離出來。

  ***

  范閑趴在遠處的一幢門樓角上,身上穿著一件黑中夾白的雪褸,他將視線從被石獸遮擋住的街角處收了回來,輕輕歎了一口氣,在黑夜中噴出白霧。眉毛上凝成的冰絲兒嗤嗤幾聲碎開,他有些疲憊地向天仰躺著,舒展一下自己渾身上下酸痛難抑的肌肉,眼睛看著頭頂夜空裡的那彎銀月發呆。

  摸摸身邊那發硬的箱子,他下意識裡搖了搖頭,眯了眯眼,今夜下了大本錢,準備的如此充分,眼看著就可以成功,卻被那位洪公公破了局。真是失敗。

  他並沒有準備動用箱子,畢竟這東西太敏感,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輕用。只是要狙殺燕小乙這種已然站在人類巔峰的強者,手掌摸不到那硬硬的箱子,他的心裡沒有什麼把握,這是信心的加持,最後的憑恃。

  范閑躺在樓頂的殘雪中,大口喘息了兩下,平伏了一下失敗的情緒和那一抹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

  有人爬了過來,范閑一掀雪褸,將那事物掩住,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王啟年湊到他身旁說道:「是洪公公。」

  范閑點點頭:「今天辛苦你了。」

  今天夜裡監察院所有人都在忙碌著那些血腥的事情,范閑最信任的心腹王啟年卻顯得有些無所事事。只有范閑自己清楚,他交待的任務是讓王啟年盯著燕小乙的動靜。

  他知道燕小乙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所以他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而且王啟年的表現也沒有讓自己失望,一位九品上的強者,居然一直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動靜居然全部在王啟年的注視之下。

  監察院雙翼,世上最擅長跟蹤覓跡之人,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王啟年的臉色很白,比樓頂的殘雪,街中的銀光要更白一些。跟蹤燕大都督,無疑是他的人生當中最恐怖的一個任務,那種恐懼感和壓力,讓這位四十歲的中年人有些快要承受不住,心神早已到了崩潰的極點。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見了什麼不應該看見的東西。

  范閑平靜說道:「我是信任你的,準確來說,我的很多東西都建立在對你的信任之上。」

  王啟年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小范大人是在初入京時撞著的自己,再以此為中心,開始組建啟年小組,由小組而擴散,漸漸將監察院掌控在手中。

  而且自己無疑是天底下知道小范大人最多秘密的人,比如當年殿前吟詩後的那個夜,那把鑰匙……

  第二天便傳來了宮中有刺客的消息,王啟年當然知道那個刺客是誰,至於鑰匙,嗯……肯定是用來打開某樣東西的。

  所以范閑一直沒有殺自己滅口,王啟年很有些意外,和感動,是真的那種感動,心裡有一種叫做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明明這種衝動對於年逾四十的他來說,是非常危險和不值得的,可他依然在心底保有了這種美好的感覺。

  門樓下傳來兩聲夜梟鳴叫的聲音,范閑側耳聽著,確認了乾淨後,對身旁的王啟年做了個手勢。

  王啟年眼中閃過一道恐懼的感覺,因為他也隱約聽說過那個傳說,而且也知道那個傳說和小范大人母親的關係。

  他知道自己的命從今天起就已經完全交給小范大人了,這是彼此間的信任,這種信任本身就是很恐怖,很要人命的事情。

  他手掌一翻,整個人便從門樓之上滑了下去,滑動的姿式很怪異,很滑稽,就像是一隻大螳螂,長手長腳,卻悄無聲息,不一時便下到了地面,走到了街的正中間,蹲下來,察看了一下那個偽裝者的氣息,確認他還活著,對著空中比了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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