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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五


  這個手勢自然是比給范閑看的。范閑看著這一幕,不由笑了起來,老王果然有兩把刷子,這手輕功在手,難怪在北邊活動了一年,都沒有讓錦衣衛那些傢伙抓到一絲把柄。

  被燕小乙弦意所傷的偽裝者,正是當年出使北齊時,范閑隨時攜帶的那個替身,當年這個替身幫了他很大的忙,今天自然要拿出來誘敵。

  門樓下又響起了幾聲怪鳥的鳴叫,幾個穿著黑色蓮衣的密探尋了過來,帶著范府的那輛馬車,將王啟年和那個替身都接上了車去,這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安靜自然。便在此時,空中的層雲又攏,清光沒,京都又沉入到了黑暗之中。

  ***

  清晨前,最黑暗時,雪花再起。范閑一個人來到了城西的一個鋪子前面,所有的民宅還在沉睡當中,商鋪也沒有開始做準備,便是最早起的面攤,都還沒有開始準備臊子,只有這個鋪子已經開了起來,用裡面誘人的豆香味兒,驅散黎明前的黑暗,等待著朝日的來臨。

  雪花下,范閑坐在鋪子外的小桌上,手裡端著一碗豆花在緩緩喝著,豆花的味道不錯,沒有渣感,沒有太多的豆味兒,清香撲鼻,甚至比澹州冬兒做的還要好些。

  這是很自然的道理,因為這間豆腐鋪是京都最出名的一間,是司南伯府大少爺入京後辦的第一項實業。

  這間豆腐鋪就是范閑自己的。

  范閑緩緩喝著豆花,臉色平靜,心裡卻是苦笑了起來,自己重生二十年,還真真是個無用的二世祖,對於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帶來什麼樣的改變,最大的改變……大概就是這豆腐的做法吧?

  母親太能幹,太神奇,在那短暫的歲月裡,竟是搶著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那有什麼東西能剩給自己幹呢?

  像歷史上所有的那些權臣一樣,玩弄著權術,享受著富貴,不以下位者的生死為念,就此渾噩過了一生?

  就如同以前所思考的那樣,范閑的面上漸有憂色,總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大渴望,卻始終抓不到那個渴望究竟是什麼。

  他有些煩躁,有些鬱悶,想到街頭的那件事情,想到燕小乙身後負著的長弓,他的心情便低落了下來。

  「我操……」范閑用很輕柔的聲音,很溫柔的態度罵了一句髒話。

  今夜有霧,其實並不好,雖然這是影子早已判斷出來的環境,可是他沒有想到燕小乙的心神竟然強大到了那樣的程度,可以不畏層霧相迭,準確地判斷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而且隱在霧裡的藥,似乎對於這位九品上的絕世強者也沒有絲毫作用。真氣深厚到了一定程度,一般的藥物確實用處不大。范閑自嘲地笑了起來,這世上果然沒有完美的事情,無味白色的藥霧,效果確實差了許多。

  可即便如此,在今夜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必殺的環境中,范閑依然會勇於嘗試殺死燕小乙。

  他不是皇帝,他的自信來自於自己的實力以及比世人都要好的運氣,不像皇帝那麼莫名其妙。所以他習慣於搶先出手,將一切可能威脅到自己的厲害人物除去,燕小乙,自然就是首當其衝的那人。

  如果日後的慶國會有大動盪,范閑始終堅持,能夠削弱對方一分實力,對於自己這一方來說,都是極美好的事情。燕小乙不在軍中,而在京中,並且他搶先出手,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如果讓對方回到了征北的大營之中,再想殺死對方,那就等於是癡人說夢。

  所以范閑此時坐在桌上,感覺很失敗,很憤怒。

  為什麼洪老太監會出來破局!

  ***

  范閑端著碗的右手有些顫抖,他眉頭一皺,將手中的碗摔到了地上,瓷碗破成了無數碎片。他極少有這種控制不住情緒的憤怒表現,由此可見,今天洪老太監的突然出現,確實讓他惱火到了極點。

  「為什麼?」他眉頭皺的極深,始終也想不明白這一點。洪老太監出宮破局,很明顯不是皇帝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可是慶國權力最大的這對母子究竟在想什麼?難道他們還沒有看清楚當前的局勢?如果自己能夠把燕小乙殺掉,又已經將老二的勢力清掃一空,長公主那邊愈發弱勢,反而會讓整個皇族的局勢平緩下來。

  那件有些恐怖的波動,也許就此會漸漸平靜。

  皇帝明顯清楚這一點,為什麼會點頭讓洪太老監出面,阻止自己與燕小乙的對局?難道皇帝是個瘋子,就是喜歡自己的妹妹一步一步走向造反的道路?

  自虐狂?

  范閑有些惱火地想著,唇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看來帝王家,真的是一窩變態,都嫌這天下太不熱鬧。

  可是……皇帝難道就不怕……自己被人從龍椅上趕下來?連番的疑問,那個困擾了范閑許久的疑問,讓他的表情有些難看。皇帝究竟在想什麼?

  皇帝在想什麼,只有他自己清楚,陳萍萍也清楚,正如陳萍萍當年說過的那樣,一個人站在什麼樣的位置上,便會有怎樣的眼光,做出符合這種位置的判斷與選擇。

  如今的慶國京都,還屬於發酵的階段,范閑想冒險終止這種過程,以免日後的麵團忽的膨脹起來,而今天洪太老監的出馬,明顯表示皇帝並不需要范閑操這個心。

  所以范閑很苦惱。

  ***

  新出的第一格新鮮豆腐端了出來,上面還冒著熱氣,豆腐鋪子裡的夥計恭恭謹謹地舀了兩碗,分別放上淨白糖和榨菜絲並香油蔥花醬油……香噴噴的甜咸兩味兒,送到了小桌上,然後退了回去。

  豆腐鋪的人們都知道小范大人這個古怪的習慣,這位東家並不因為豆腐鋪子掙不了多少錢而扔開不管,但也從來不會在白天來這裡看看,只是會每隔一兩個月,便在淩晨最黑的時候來點兩碗豆腐。范閑的這個愛好,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范閑今天晚上很累,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他用瓷勺胡亂扒拉著一碗豆腐,送了一口入唇,甜絲絲的很有感覺。有雪花也落進碗中,讓他倏忽間聯想到刨冰這個忘卻很久的名詞,感覺更好了些,他刨了幾口,似乎倏忽間便彌補了許多精神。

  還有一碗,他動也沒有動。

  三輛馬車打破了京都的平靜,緩緩駛到豆腐鋪的面前,前後兩輛馬車上面的劍手跳下車來,警惕地注視著四方,佈置起了防衛。

  言冰雲掀開車簾,從中間那輛馬車上走了下來,忙碌了一夜,這位范閑的大腦,很明顯也非常疲憊,蒼白的臉上,有著一絲憔悴的痕跡。

  他走到范閑的桌邊,很明顯有些吃驚,范閑居然會一個人在這裡吃豆腐。

  范閑點點頭,示意他坐下,同時將那碗拌著香蔥榨菜絲兒的豆腐推了過去。

  言冰雲沒有吃,從懷中取出卷宗,開始低聲說明今夜的情況。等聽到要殺的人、要抓的人基本到位,范閑滿意地點了點頭。

  「黃毅沒有死。」言冰雲看了他一眼。

  范閑抬起頭來,問道:「怎麼回事?」

  「釘子下的毒很烈,可是似乎公主別府裡有解毒的高手……」言冰雲說道:「所以黃毅保住了一命。」

  黃毅是公主府上的謀士,雖然一直以來,並沒有對范閑造成什麼樣的傷害,沒有表現出過人之處,可是范閑既然動了手,就要將所有潛在的威脅全部除去,所以黃毅也是今夜計劃中的一環。

  范閑可不喜歡在以後的歲月裡,因為自己一時的心慈手軟,而導致了什麼人質被抓之類的狗血戲碼上演。

  「不是解毒高手。」范閑搖搖頭:「三處師兄弟的手段我很瞭解,東夷城裡那位用毒大師,和我們的派系不一樣……看來長公主當年在監察院的滲透很有效果,除了死去的朱格之外,還備了不少解毒丸子。」

  言冰雲說道:「埋在公主別府裡的那個釘子還沒有暴露,我自作主張,讓他撤了。」

  「很好。」范閑贊許地點點頭,「這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不要下面的人冒沒必要的險,能活著最好。」

  話雖是如此說的,范閑心裡卻清楚,這是今天晚上的第二次失敗。

  言冰雲又開口說道:「你要拿口供的那個活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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