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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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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閑回頭。看著桑文手裡捧著的那把大魏天子劍,表情平靜,眼中卻閃過一絲惘然之意,半晌後說道:「這劍太亮,還是不要拿了,就先擱在這兒吧。」 *** 抱月樓的三重皮簾被掀開,一應主事人恭恭敬敬地送范閑出了門口,他此時已經將蓮衣的後帽掀了起來,套在了自己的頭上,讓陰影遮住了自己清秀的面容。踏下樓外的石階,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沉沉的夜,似乎是想確認呆會兒會不會下雪。 馬車駛了過來,他搖搖頭,示意自己要走一走,便當先向著東面行去。 今天抱月樓開宴,他沒有帶虎衛來,而監察院在京都的全體力量,已經趁著夜色進行了無數次突襲,甚至連啟年小組的力量都投了進去,此時跟在他身邊的,只不過是范府的幾個護衛以及一個車夫。 眾人知道今天抱月樓開宴的事情,也聽說了今夜京都內的騷動,都以為少爺是要行走思考,所以不敢上前打擾,只是讓馬車遠遠地跟在後面。 往東行出沒有多遠,一轉便進了一條直街,長街。 直直的長街。 穿著一身蓮衣的他忽然停住了腳步,似乎是在傾聽著什麼,然後他揮揮手,示意後面的車不要跟上來,而他自己邁步往街中走去。 此時夜已經深了,停雪的京都街巷裡忽然冒出了一股奇怪的霧氣,霧氣較諸空氣漸重,從四面八方匯攏過來,漸漸彌漫在長街之上。 微白色的霧,在沒有燈的京都夜街上並不如何色彩分明,卻有效地阻礙了人們的視眼,令人睜眼如盲,伸手不見五指。 後方跟著的馬車本不敢讓范閑一人在這個夜裡獨行,也不準備聽從他的安排,但此時依然迫不得已停了下來。 車上的范府護衛們將氣死風的燈籠撥的更亮了一些,可是暗黃色的燈光,只照見了前霧,宛若蒼山頭頂的雲息,卻是探不了多遠,早已看不見那個穿著黑色蓮衣的孤獨背影。 *** 長街之上,白霧漸彌,便只能聽見范閑微弱的腳步聲,以一種極其沉穩而固定的節奏響起,除此之外,沒有一絲聲音,似乎這街上沒有任何活著的生物。 今夜監察院要殺的人似乎已經殺完了,要抓的人也已經被捕進了天牢,由七處牢牢看管。還不知道這些事情的京都百姓們在被窩裡貪著暖意,夜遊的權貴們早已驚心回府,打更的人們在偷懶,十三城門司的官兵們只是注視著城門。 腳步聲一直向前,然後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便在白霧之中停頓了下來。一陣冬天的夜風吹過,將這長街上的霧氣吹拂的稍薄了一些,隱約可以看見長街盡頭。 長街盡頭應該沒有人,但是總感覺到似乎有人守在那裡。穿著蓮衣的他停住了腳步,抬起頭來,雙目平靜直視前方,似乎要看到那裡究竟是誰。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身形魁梧,雙肩如鐵,宛如一座山般矗立在那裡的長街盡頭,身後負著一張長弓,背負箭筒,筒中有箭十三枝。 風停霧濃,不復見。 今夜是范閑讓監察院向二皇子一系發起總攻的時刻,但他似乎忘了一點,當你進攻最猛烈的時候,往往也是自己防禦最薄弱的時候,此時他的身邊沒有別人可以倚靠,只有自己。他在對山谷狙殺的事情進行報復,毫無理由的報復,卻忘了某位大都督也要為自己唯一兒子的死亡進行報復。 能躲過對面的那張弓嗎? 兩年前他被這張弓從宮牆之上射落,全無還手之力,那枝弓箭已經成為他武道修行上最大的一處空白。 所以他在霧後停住了腳步。 白霧的那方,燕小乙微微垂下眼簾,感受著霧後那人的氣機,確保對方不會脫離自己的控制。 霧的這方,沒有移動的跡象。 *** 燕小乙,前任禁軍大統領,如今的慶國征北大都督,慶國屈指可數的九品上超級強者,自然不是一個瘋子,他知道在京都的長街中暗殺范閑,這意味著什麼。 但他依然沒有強行壓下自己的戰意與血性,因為當他在元台大營帳中看見燕慎獨的屍體時,就已經下了決心,人生一世,究竟為何?縱使自己日後手統天下兵馬,打下這一整片江山來,卻托給何人? 所以他不是瘋子,卻已然瘋了。 今夜京都不平靜,誰都沒有想到范閑會如此強橫地進行掃蕩,同時,也沒有人會想到,堂堂征北大都督,居然會捨棄了一應顧慮,回到了本初的獵戶心思,冷漠地觀察著范閑,注視著范閑,等待著范閑,一直耐心地將范閑等到了死地之中。 長街雖然有霧,能阻止人的視線,卻不能阻止燕小乙的箭,他的箭,本來便是不需用眼的。 今夜他攜十三枝羽箭前來,便是要問一問范閑,一處貼著的告示上面,那句十三郎是個什麼意思。如果范閑死了,這問題不問也罷——不論范閑這些年裡再如何進步,在武道修為上再如何天才,燕小乙也有些冷漠地相信,自己絕對可以殺死對方。 此事與奪嫡無關,與天下無關,非為公義,非為利益,只是私仇不可解。 氣機已然鎖定,二人一在街頭,一在街中,除了正面對上,別無他法。范閑在霧後沉默著,似乎是在評估自己應該戰,還是應該退。 *** 長久的沉默之後,燕小乙往前踏了一步,渾身所挾的那股殺氣,令他身前的白霧為之一蕩,露出前面一片空地來,空氣中頓時又寒冷了起來。 然而……他的腳馬上收了回來,眼角余光向著左上方的屋簷看了一眼,微微皺眉,用那屋簷上的石獸擋住了自己的身體。 以他的身體和石獸為一線,他感覺到,在那個線條的盡頭,有一個異常恐怖的殺機在等待著自己。 這是沒有道理的感覺,他自幼生長在林間,與野獸打交道,卻也養出了如野獸一般的敏感,對於危險的存在,總是會提前判斷出來。 此時長弓早已在手,箭枝卻未上弦,燕小乙微微低頭,感受著四周的異動——究竟是誰在埋伏誰? 他是位九品上的絕世強者,除了那四個老怪物之外,燕小乙在這個世上並沒有多少需要忌憚的,甚至每每當狀態晉入巔峰之時,他總會在心中升騰起一股向大宗師挑戰的想法。 也因為他這種境界,所以他可以清晰地察覺到,長街之上,只有他與范閑二人,所以他才敢如此冷漠地用心神綴著范閑,時刻準備發出致命的一箭。 然而,先前當他踏出那一步時,他卻發現了極其古怪的現象。 首當其衝的,便是那個不知在何處的不知名危險源泉,其次是他在那一步落下時,感覺身後霧氣的味道似乎有些變化。 是味道,不是味道。 是風和霧的最細微觸感變化,而不是入口後的感覺。 燕小乙知道了,在自己的身後,一直隱藏著一位極為強大的人物,這人的武道修為不知具體到了什麼境界,但能夠瞞過自己這麼久,一定有能力傷到自己。 他不敢妄動,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發箭,存蓄已久的精氣神便會為之一泄,露出一些缺陷。一旦心神有缺,他沒有把握能夠在身後那名高手,與遠處的危險兩處合擊之下,全身而退。 長街上就這樣冰冷地沉默著,霧那頭的人不能動,霧這頭的燕小乙也不能動。 不能動腳,卻能動手。 燕小乙深深吸了一口空氣,整個人的身形顯得更闊大了一些,手指緩緩落下,似無意間在自己的弓弦上拂過。 他的手指很粗壯,但這個動作卻很輕柔,就像是柔毫掃過畫紙,蔥指拂過琴絲,蘭花微微綻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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