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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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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閑安靜地站在一旁,眼光卻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瞄了一眼,天下至尊的日常生活確實沒有什麼出奇。 皇帝正喝著,餘光裡瞥見范閑鬼頭鬼腦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罵道:「江南還沒好吃的?饞成這樣。」 范閑嘿嘿笑了兩聲,說道:「主要是今兒個要趁早進宮,早飯也就是胡亂扒了兩口。」 皇帝揮揮手,示意他坐下,姚太監在一旁早等著這旨,趕緊去簾後搬了個圓繡墩出來。范閑一屁股坐下,不由想起了一年半前,自己第一次進禦書房議事時的情形,又有些好奇,今天朝會結束之後,為什麼陛下的禦書房會議沒有繼續開,反而是單獨召見自己。 與皇帝一年多不見,心裡又在琢磨演技這種東西,范閑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好在君臣應對,本就應是皇帝先開口才是,禦書房內頓時又陷入安靜之中。 皇帝將喝了一半的燕窩擱在桌上,抬頭看著范閑的臉,看著那張清秀溫純的面容,不知怎的,那顆一直冰冷了二十年的心動了一下,忍不住緩緩搖頭,想將那一絲情緒從帝王的腦袋裡剔掉。 「傷怎麼樣了?」皇帝盡可能淡漠地問道。 范閑微微佝身,恭謹應道:「謝陛下關懷,臣已無事。」他心知肚明皇帝肯定已經知道燕小乙兒子非正常死亡的消息,但既然對方不提,不將這件事情和自己聯繫起來,他當然樂得裝啞巴,懶得多做辯解。 「陛下……?」皇帝心裡重複了一遍,歎了口氣,笑道:「不用這麼拘謹,有什麼想說的便說吧。年前逐你去江南,為……朕便是想磨礪你,提拔你,只是未免辛苦了你。」 皇帝能說出如此柔軟的話,實屬不易,但范閑心頭微動,卻未曾柔軟,和聲說道:「實不敢瞞陛下,這去江南……我還真是很願意的。」 他笑著繼續說道:「江南風景好,我一直想去逛逛。」 嗯,不稱臣而稱我了,每次這二人的對話便是這樣發展,先由君臣,再至老少,再至模糊的父子情狀,從不言明卻彼此心知肚明,曖昧著,酸著,無恥著。 皇帝笑了起來,半晌後靜靜說道:「你在江南做的很好……朕,很欣慰。」 這說的自然是內庫的事情,膠州的事情,江南路的事情,所有的一切事情,范閑都表現出了一位年輕名臣所應該有的風度與氣魄,為這個朝廷,為這個皇帝從民間軍中搜刮了太多好處。 范閑如今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基本上已經把朝中的有力階層得罪完了,皇帝也明白這一點,想到山谷狙殺之事,不免對范閑有些淡淡的憐惜之意,只是……不多。 略說了幾句在江南的事務,關於政事上的彙報便結束了,畢竟回朝述職的主旨還是在朝上,等過幾日的大朝會,范閑自要穿著官服,特旨上朝迎接滿朝文武的讚歎或是指責,今日禦書房內,不過是一位帝王,一位近臣的交心,尤其是關於江南和膠州的事情,早已通過不曾間斷的密奏全部交由皇帝知曉,今日所論便在它處。 它處乃是澹州處,皇帝似乎對范閑的澹州省親之行特別感興趣,問的很詳細,范閑雖然心裡覺著有些奇怪,但耐著性子一一講解,甚至連冬兒的事情也沒有遺漏下來,誰知道自己身邊究竟有皇帝多少眼線。 皇帝自然還要問問澹州乳母過的如何,范閑一一回答,又描繪了一番澹州如今的景象,那些白色的海鷗,州城旁陡峭的懸崖。 然後范閑便沉默了下來,因為他有些意外地發現,皇帝似乎走神了。 皇帝的眼簾微微垂著,眼角的皺紋顯現著中年人特有的魅力,沒有看范閑,也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隨范閑的敘述回憶澹州的一切。 忽然發現講故事的聲音停了,皇帝有些怔然抬首一看,發現范閑正關切地望著自己,不由一笑說道:「沒什麼,只是想著最後一次西征歸來後,朕便再沒有出過京都,不免有些懷念澹州的景色。」 最後一次西征之時,京都有變,太平別院被血洗,范閑被五竹抱著,坐著那輛有黑布的馬車遁至澹州。范閑面色不變,只是猶疑問道:「陛下,您也去過澹州?」 「當然去過。」皇帝唇角微翹,微笑說道:「朕去澹州時,你還沒有生,便是在那裡遇見了你的母親。」 君臣二人同時默然,均覺著這句話有些白癡,當爹的剛遇見當媽的,這當兒子的當然還沒有生。 半晌後,范閑略帶一絲惘然之意說道:「原來就是在澹州。」 「陳院長和……范尚書沒有對你說過?」皇帝似笑非笑說道:「朕本以為當年的事情你總該知道一些。」 范閑知道此時只要自己開口問,面前這個已然沉浸在美好回憶之中的皇帝一定會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但不知道為什麼,范閑不想問,就像是那層紗簾之後隱藏著什麼樣的蒼山美景,而在山中……有怪獸,大怪獸。 他只是平和笑道:「長輩們哪裡有閒空兒和我講這些,只是小時候就知道朝廷對澹州城有特恩旨意,最開始是免了三年賦稅,這次回去,發現還是一直免著,澹州百姓們生活的不錯,對陛下都是感激不已。」 「朕乃天下之君,愛惜子民本是應有之義,何需感激?」皇帝笑了笑,望著范閑歎了口氣,說道:「免了澹州二十年賦稅,一是因為姆媽,二來,也是為了感謝當年那個海港。」 這話范閑便不好接了,難道要陪著皇帝談初戀?更何況那個初戀是自己的老媽。恰此時,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一聲,眼珠一轉說道:「皇上……肚子真餓了,賞碗燕窩吃吧。」 皇帝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指著范閑的鼻子半晌說不出話。慶國皇帝自登基以來便威立一方,眼觀天下,朝中臣民無不悚然而敬懼生,十餘年來,哪有臣子敢在君臣對話之時嚷著肚餓,討飯吃的道理……便是太子、大皇子年幼之時,被宮中娘娘們抱著,也不敢如此沒大沒小地說話。 許久之後,皇帝才止住了笑聲,眼裡滿是盈盈的疼愛,罵道:「這個沒臉皮的勁兒,和你母親哪有半分……咳咳。」 皇帝強行咽下那句話,餘光瞥見桌上那半碗燕窩,隨意指了指,說道:「還熱著,趕緊吃了。」 范閑一怔,屁顛屁顛地上前接過那潔瑩一片的白瓷碗,也不忌諱什麼,幾口便刨完了,臉上並未刻意露出感激涕零、聖恩浩蕩的神情,但吃的也是極順口。 這一幕落在皇帝眼裡,皇帝十分滿意,心道安之果然不是個作偽之人。只是皇帝哪裡知道范閑的心裡在罵娘,不是罵皇帝小家子氣,而是在厭惡那燕窩粥是對方吃過的。 一旁安靜侍立的姚太監看著這一幕卻是心頭大驚,他在宮中也有許多年了,像今日這種君臣融洽的情形卻是沒見過幾次,上一次……好像還是舒蕪大學士自北齊歸來,陛下為示恩寵以及絕無介懷之意,賞了他半片肉脯…… 可上次舒大學士可是因為那片肉脯感動的無以復加,跪在陛下面前濁淚縱橫,連聲頌聖不止,哪裡像今日小范大人這般自在、自然。 偏生,陛下似乎更喜歡小范大人這種作派些。 姚太監低著頭,心裡卻在讚歎著,這等君臣,這等……父子,在宮中實在是少見。正思想著,卻被陛下的一句話喚醒過神來,他趕緊接過粥碗,退了出去,一路沿著宮簷行走,卻還在想著先前那幕,深深畏懼與佩服。 *** 禦書房內只剩下皇帝與范閑二人,片刻後,皇帝忽然開口說道:「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在太學時那樣胡鬧……澹州,嗯,為了一個家養丫環去把一位官員家的公子踹的半年起不了床,總是失了體面。」 范閑聞得這話,將頸子直了起來,語氣平靜卻帶著倔強說道:「皇上說的有理,不過如果有下次,我還是要踹的。」 「罷罷。」皇帝笑了起來,「你愛踹就踹,只是胡鬧總要有個限度,別太過頭。」 范閑察覺到皇帝的話中另有別意,便沒有接話,只是點了點頭。而皇帝看著這年輕人的眉眼,皺了皺眉,心想這小子為了一個被趕出家的大丫環便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那山谷裡他的手下被弩箭射殺了十幾人,依這小子記仇的性子,要讓他強吞下這口氣,只怕有些難做。 當然,皇帝可以直接開口讓范閑消停些,但皇帝不願意這樣做。 「聽說晚上你要請客?」 范閑微微一怔,恭謹說道:「是,離京一年多,有好些位大人與……都沒見,借著這個機會,大家聚一聚。」 皇帝的臉色平靜了下來:「還是先前那句話,胡鬧可以,有個限度。」 「是,陛下。」 「山谷裡的那件事情,朝廷會查,會給你一個交代。」 「是,陛下。」 「少年人,看事情的眼光要長遠一些,不要只是局限在眼前。」 「是,陛下。」 「來年找個時間,朕要去江南看看,看看你與薛清將朕的糧倉內庫打理的怎麼樣。」 「是……嗯?」 范閑霍然抬首,帶著一絲驚訝看著皇帝。皇帝出巡?這是十幾年來都未曾有過的事情,尤其是如今的京都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雖說皇帝坐鎮宮中,沒有人敢太過猖狂,可是山谷之事,膠州之事,都說明龍椅下的火山已然變活,這個時節,皇帝居然敢……出巡! 范閑不明白皇帝心裡在想什麼,沉默片刻後說道:「臣以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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