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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四


  范閑微微張唇,忍不住歎了口氣,心想難怪世人都懼監察院如魔,在陳萍萍那個老跛子的薰陶下,整個監察院的構置與官員們的行事風格、身世都帶著一股詭異。

  他知道這名將領不會欺瞞自己,輕聲說道:「還是有個名字的好。」

  荊將沉默少許,然後點了點頭:「請大人賜名。」

  賜名,對於賜名者來說,這是一種極高的榮耀,范閑大感吃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回首看著這位將領寧靜一片之中帶著誠懇的眼神,知道對方不是在說笑話。

  他緩緩低下頭去,認真地想了許久,才微笑說道:「單名一個戈,字止武,如何?」

  荊將當年也是位軍中豪傑,只是因為得罪了權貴,才被陳萍萍撈了出來,放到了黑騎之中,胸中也是有些墨水的人物,一聽這名字,便馬上明白了范提司的意思,極為滿意,笑著點點頭。

  銀色面具之下的唇角泛起極好看的曲線。

  如此一來,當年在軍中槍挑上司,被處極刑,後來神奇失蹤,一直無名無姓,以銀色面具遮住自己容顏的風雲人物……在斬斷了自己前一半人生之後的若干年,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也開始了自己另一段的人生。

  「荊戈,」在馬蹄的嗒嗒聲中,范閑微笑說道:「你當年究竟得罪的是誰呢?」

  ***

  荊戈不知道是不是沒有習慣自己的新名字,還是因為震驚于提司大人的敏銳,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沉默許久之後,他才輕聲說道:「秦家。」

  范閑倒吸一口涼氣,秦家在軍中有何等樣的勢力,他自然是清楚的,老秦一直霸著樞密院正使的位置,小秦如今也成了京都守備,連自己的老丈人在朝時,對秦家都要忌憚三分。原來自己這屬下……當年竟是得罪了秦家!

  一念及此,范閑不由對陳萍萍產生了最大的佩服與震駭。那老跛子果然膽子夠大,敢用秦家的仇人,而且一用就是這麼多年,還讓荊戈走到了黑騎副統領的位置上。

  「我……與秦家關係不錯。」他試探著說了一句話,心想只要荊戈願意向自己求助,自己可以在回京後嘗試著彌補當年的仇怨。

  荊戈笑了起來,露在銀色面具之外的唇笑的極為開心。

  「謝謝大人,」這句話荊戈說的很誠懇,「不用了。」

  范閑微微眯眼看著他,似乎想看出這個沉默而強悍的下屬究竟在想些什麼,許久之後,他才問道:「你和秦家……究竟有什麼仇?」

  荊戈沉默少許後,沉聲說道:「在營中,我殺了秦家的大兒子。」

  秦家長子?秦恒的兄長?范閑面色不變,心裡卻是寒冷了起來,當年被荊戈殺死的那人如果活到了現在……只怕早已經是朝中數一數二的武將了,如此之仇……陳萍萍究竟是怎樣想的?為什麼要收留一個定時炸彈在監察院裡?

  前方傳來幾聲鳥叫。

  沉默前行的黑騎極為整齊劃一地停住了腳步,不是人,是馬……這種馭馬之術,實在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恐怕也就只有西胡的王帳軍才有這個本事。

  暮色漸臨。

  范閑與荊戈馳馬而前,穿過山谷,於半山腰上,居高臨下俯瞰著山下的那座城池。

  城並不大,內裡已有燈火亮起,星星點點。

  這便是膠州。

  而往右手方望去,一片大海正在昏暗的天色裡將藍色蛻變成漆黑,隱隱可見一個戒備森嚴的船塢與數十艘戰艦,還有那些醒目的營地。

  那便是膠州水師。

  「隨意動手,有敢入城者殺無赦。」

  范閑已經將荊戈的問題拋到了腦後,冷漠而直接地發佈了命令,一拉馬韁,脫離了黑騎的大部隊,沒有帶任何一個護衛,便單騎上了狹窄的山道,往山腳下的膠州城駛去。

  §卷六 第六章 膠州有人開壽宴

  黑騎直撲膠州,為了掩人耳目,所選的路線,自然不可能是官道。即便范閑再如何自信,再如何對黑騎的強大戰力有信心,也不可能奢望一旦騷亂勢起,僅憑四百餘騎,就可以生生鎮壓住大慶朝三大水師之一。

  所以只能悄悄地進城,打槍的不要。

  遠遠看著膠州城門,范閑便下了馬,按照自幼習行的監察院手段,覓了一個清靜處,將馬兒放走。那馬頗有靈性,似是明白主人的意思,也不怎麼流連,便自往幽谷裡去,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不是范閑捨不得殺馬,只是那血腥味實在沒必要,反而會帶來一些麻煩。確認了馬兒不會洩露自己的行蹤後,他坐到了一棵樹下,在身邊挖了一個小坑,把身上的衣物脫了下來,埋進了土裡。

  然後他取出身上的裝備,進行了一番很細緻的檢查,確認了黑色匕首,三處新配的暗弩,從不離身的迷藥毒藥俱在,他在臉上塗了些什麼,才下意識裡點了點頭,旋即歎了口氣。

  有些不甘心地將王啟年送來的那柄天子劍埋進了坑裡,范閑心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才可以正大光明地用用這把劍。

  等他離開那棵大樹的時候,監察院的提司小范大人,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很尋常的年輕男子,面容依舊清秀,只是眉宇間的距離變闊了些,眼角往下頓了些,少了些英氣,多了絲誠懇之意,已經是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人了。

  粗布衣裳裡面,還是那件貼身的黑色夜行衣,好在材質一流,透氣做的極好,並不覺得如何熱。

  沿著罕有人行的山道往膠州城去,太陽早已沉沒在了後方的山頭下,一片昏昏的暮色籠罩著四野。便在膠州城關城門前的最後一刹那,范閑走到了城門口,老老實實地交出路引,又回答了城門兵卒幾個例行問題,輕輕鬆松地進入了城中。

  監察院做的路引,不是做假水平高,而乾脆就是真貨,自然沒有人會發現問題,而且范閑回答問題時,雖恭謹卻沒有一絲慌亂之意,這膠州地處海邊,來往子民本多,城門兵卒早已見慣,所以並未投予足夠的重視。

  穿過城門,范閑揉了揉眼睛,笑了笑,就像一個遠道而來的旅人般,用有些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四周的民宅與景致,卻不敢太過悠然,腳下並未放緩,完美地扮演著一位忙於事務的外來者。

  膠州城果然和一般的州城不一樣,雖是鄰海,但商業,準確來說,是關於零售散貨的商業並不發達,明明是貫穿城中的最繁華大道,兩側卻並沒有開多少鋪子,就算有些門面,也是半遮掩著,沒有招牌,讓外人根本無法清楚,裡面從事的是什麼營生。

  整座城顯得有些肅然與平靜,少了分生活的煙火氣息,卻多了幾絲威嚴。

  范閑一面走著,一面注視著這些細節,知道這是因為膠州水師常駐此地的緣故。膠州遠離中原,真是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而水師本身就有上萬士卒,這股力量實在是大的可怕。

  相對龐大的水師,膠州本地的力量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膠州城的最高官員也不過是位知州,在水師的提督面前依然要老老實實的。

  而且膠州一應經濟事務,都仰水師之鼻息,水師上萬官兵一應生活所需,除了朝廷調配之外,便是就近徵用,雖說讓膠州百姓有些惱火,卻也帶來了一種畸形的繁榮——至少不愁東西糧食賣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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