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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五


  正是由於這幾個原因,膠州城便等若是龐大的水師後勤基地,就有如一個大漢身邊嬌滴滴的黃花閨女,只有接受的份兒,卻發不出幾聲怨言。

  有水師這樣一個龐大的實體在側,膠州城自然也被帶上了很濃厚的軍事氣息,城中最好的地段,都被軍方的人徵用了,最大的豪宅,都是水師裡面的高級將領住著,最好的姑娘,都是那些水師的人霸佔著。

  雖說朝廷有明令,不允許駐軍將領,居住在相鄰州城之內,不過誰都知道,這個規矩早已經失去了作用,不止膠州一地,所有地方上的州軍乃至邊軍,但凡有些力量的大人物,都不願意住在苦不堪言的營帳之中,而是會在州城裡買房子,買女人。

  黑騎乃是特例之中的特例。

  范閑抬頭望著那邊紅燈高懸的青樓,忍不住笑了起來,丘八多的地方,妓院生意自然差不到哪裡去,只是不知道那些水師官兵會不會賴帳,不過按院裡傳來的消息,膠州水師雖然是膠州城的皇帝,但向來是不怎麼吃窩邊草的。

  他們以往都是吃南邊海上的草。

  ***

  范閑低著頭,快步走過一處大宅,那宅子占地極闊,飛簷走鳳,門塗朱漆,牆隱竹間,生生占了半條街的地方,竟是比京都裡那些大員們的宅院還要囂張一些。

  而今日這處大宅也如遠方那座青樓一般,掛著紅通通的燈籠,顯得一片喜氣洋洋,門上貼著白須飄飄的神仙畫像,看模樣,應該是有哪位大人物正在做壽。

  與這份歡愉氣氛極不協調的,是守在大宅門口的那些兵士,那些兵士面色黝黑,耳下隱隱可見水銹之色,想必是長年在海上混生活的人。這些兵士目不斜視,一臉肅然,警惕地注視著宅前經過的行人們。

  敢在這大宅門口散步的行人不多,所以他們更多的任務是負責檢查來賓,雖說來賓們除了是水師裡的上司之外,其餘的都是膠州城裡的官員,還有一些能站上檯面的富商,甚至還有幾位遠道自江南而來的商人,但這些兵士依然不敢放鬆,細細地檢查著禮盒,確保沒有人敢攜帶兇器入內。

  今天是大人的壽宴,他們一定要保證萬無一失。

  除了大宅正門處守備森嚴之外,范閑真氣暗運,早已聽見宅內那些僻靜處應該也埋藏著不少釘子。

  他快步走過,低著頭,唇角浮起一絲詭異的微笑,將大宅外面那些駐守在街角的護衛力量看的清清楚楚,同時也將這四周的地形畫了一張地圖,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腦中。當年那個龐大的皇宮,他不過走了一遭,便將所有的小徑都記得清清楚楚,更何況這樣一個大宅。

  ***

  拋離身後的熱鬧與行禮之聲,讓那紅燈籠刺眼的紅色消失在黑暗之中,范閑抿了抿嘴唇,眼光有意無意地往街旁牆下的某處瞄了一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暗記,便轉身而入,一直走到了小巷的最盡頭。

  是個死巷子。

  范閑抬頭看著死巷對面那道牆,搖了搖頭,腳尖一點,整個人輕身而起,手掌在牆頭一搭,便翻了過去。

  悄無聲息的,扮成尋常百姓的范閑,再次消失在膠州城中。

  ***

  牆後是一個小院子,地方並不如何清幽,還隱隱能聽到隔著幾間大房之外街上的聲音。房屋雖然前後六間,但看上去也有些老舊,說明住在這裡的雖不是一般百姓,但日子也不見得如何好過。

  范閑踏上石階,推門而入,逕直走到了主位上,端起身邊的茶壺嗅了嗅,給自己倒了杯茶飲了下去。

  旁邊傳來一個顯得有些惶急的腳步聲,腳步聲的主人走進屋來,發現一個並不認識的年輕人正坐在那裡,正想發問,卻看著那人屈指做出的手勢,不由又驚又喜說道:「老師,您可算來了。」

  范閑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望著侯季常那張瘦削的臉,忍不住說道:「這是來膠州做官的,本以為能將你那乾癟身子養好些,怎麼愈發瘦了?」

  侯季常在江南大堤與楊萬里見面之後,便不辭辛苦,趕來膠州上任,一路旅途勞頓,加上又要暗中替范閑調查那些驚天之事,心神上的壓力也大。他到膠州已經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但一直沒有什麼進展,深恐有礙門師大事,竟是有數夜不能入眠,如今雙眼深陷,顴骨突出,哪裡還有半分當年京都雨天瀟灑才子的模樣。

  他苦笑著自嘲說道:「學生可沒有老師這等笑看天下事的本領。」

  范閑歎了口氣,自己門下四人雖說以侯季常心思最為縝密,行事最為狠辣大膽,但真真面對即將到來的血腥,看得出來,書生畢竟還是書生。本來按道理來講,這件事情由監察院出面就好,但范閑安排季常來此,一方面是想震一下膠州的官員,另一方面也是存著私心,膠州大亂之後,定然有人受貶,有人領功……這樣一個大功勞,定是可以讓季常獲得非常規的提升。

  這種好處,范閑還是願意留給自己學生的,只是要讓他受些驚,也算是代價了。

  「你到膠州之後,有沒有什麼異常。」范閑平靜問道,他並沒有去問膠州水師走私的事情,因為他清楚,侯季常斷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摸清楚這些官場中的陰穢事。

  侯季常想了想,說道:「天下皆知,我是大人您的門生,所以這些官員對我還算客氣,哪怕是水師裡的那些將官們也很識趣,只是……卻沒有什麼瞭解,只是聽到了一些風聲。」

  范閑點點頭,這是早就猜到了的局面,他想了想,說道:「水師提督常昆今天開壽宴,難道沒有請你?」

  侯季常一愣,說道:「我只是個小官,不過……應該是給大人您面子,這位提督大人也是給了我一個帖子,只是……您說今日便到,所以我一直在家侯著,還沒確定去還是不去。」

  「去。」范閑斬釘截鐵說道:「你先去。」

  讓他先去,那潛著的意思自然是范閑會後去。

  侯季常皺眉說道:「您就只一個人?」

  「一個人夠了。」范閑微笑道:「常昆不是肖恩,他沒有資格讓我太過重視他。」

  頓了頓,他又說道:「今天是他的壽宴,日後他的家人給他祝冥壽、祭奠可以放到一天……這可以省很多麻煩。」

  侯季常心中一驚,嘴內發苦,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門師,知道今天的壽宴上范閑肯定是要殺人,卻不知道,在強悍的膠州水師護衛下,門師究竟準備怎麼殺,而且堂堂水師提督,從一品的大官,總不能就暗殺了事,陛下和老師……應該不會犯這種糊塗錯誤。如果讓那壽宴變成修羅場,怎麼善後呢?

  §卷六 第七章 茅房有人玩暗殺

  為什麼來膠州,為什麼要對付膠州水師,其實這一切的起源都是因為東海上的那座小島,那個被血洗的小島。

  島上的海盜們是明家養的私軍,在朝廷正在嚴加追查的時候,卻被全數滅了口,幸好監察院的一名密探很艱難地活了下來,並且將當夜血洗的場景通報了上去。

  是膠州水師,只能是膠州水師。在那之後的幾個月裡,監察院加大了對膠州方面的調查力度,雖然時至今日,仍然沒有辦法掌握具體及拿得出手的證據,但是朝廷上層的知情人士都忖定了,膠州水師便是明家背後的那只手,君山會的那只手,長公主養的那只手。

  慶國皇帝再如何能夠隱忍,也不可能容忍這種事情的發生,於是密信通知了范閑,命他全權處理此事,至於如何處理,卻沒有給一個具體的方略。

  所以范閑很頭痛,手中沒有證據,又要將膠州水師納回朝廷的控制範圍之中,究竟應該怎樣做?水師不是明家,不是崔家,也不是二皇子……對方是實實在在的強大武力,一個處置不當,引起嘩動,刀兵事起,不管朝廷最後能不能鎮壓下去,自己也會惹上極大的麻煩。

  他也清楚,在明家的走私生意中,膠州水師肯定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尤其是通往東夷城的那一路,如果沒有膠州水師的保駕護航,這十餘年間,一定不會這樣順利。

  膠州水師在海上走私線路裡扮演的角色,正是和范閑的監察院及衛華的北齊錦衣衛在大陸走私線路中扮演的角色一樣。

  只是在那個島上,水師殺的人太多了……

  侯季常已經去赴壽宴,整個小院裡就只剩下易容之後的范閑一個人。侯季常是奉命前來調查膠州水師走私一事,只是可惜一直沒有什麼進展,他要做很多暗處的事情,自然不方便請太多下人,所以小院裡一片安靜。

  沒有點燈,范閑就在這黑暗裡平靜思考著,一條一條理清著自己的計劃,想著想著,不由苦笑了起來,呆會兒自己做的事情在政治上肯定是幼稚的,從風格上來說是蠻橫的,只是……皇帝陛下讓自己全權處理此事,看得出來聖上是多麼地在乎,自己被逼到膠州,能有什麼法子?

  如果依照正常途徑進行調查及分別的詢問……水師的將領們都不是傻子,自然不會承認這種會抄家滅門的罪名,而且一旦軍方與監察院對峙起來,軍隊很容易滑向爆炸那個方向去,一旦嘩變,上萬水師官兵將膠州城一圍,范閑和自己手下那些人還怎麼活?

  所以只有行險。

  恰好今天是水師提督大人,常昆的大壽之日,所有水師的高級將領都彙集在膠州城內,而遠離了他們所控制的部卒,膠州水師雖然仍有萬人,但只剩下了幾個留守將官,一旦動起手來,城內城外聯繫不便,水師的反應也要慢幾拍。

  而范閑也可以趁此機會,將壽宴上的一干將領一網打乾淨。他的胃口向來就是這樣大,只是就連侯季常都好奇,范閑到底是哪裡來的信心?

  他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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