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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八


  「你剛才說,有兩個人是你一直無法看透,一個是陳萍萍,還有一個是誰?」海棠對於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她知道范閑對於自己的識人之明很是自信,連慶國皇帝,他自忖都能把握到某些方面的心思,卻自承有人是自己看不透的,她很想知道那第二個人是誰。

  「我父親。」范閑微笑說道:「其實……他和陳萍萍一樣,都是很厲害的人物,只不過陳萍萍一直在水面上下浮沉,他卻一直沉在水底。我雖然是他的兒子,但也不清楚他真正的心思。」

  對於陳萍萍與范建,范閑均以父輩相待,誠而不疑。在母親離世之後,主持復仇,在十四年前京都流血夜中,將皇后家族血洗的乾乾淨淨,以及後來成長過程之中,這兩位父執輩對自己投予的關心與愛護,都讓范閑心生感佩。

  但很奇妙的是,偏生就是最親的這兩個人,卻最看不透。

  「原來你一直心憂的不是江南,而是京都。」海棠微笑說道:「有這樣兩位深不可測的人物在你身後,你確實不怎麼需要擔心江南的事情。」

  「我是陛下給那幾位兄弟設的磨刀石。」范閑微笑說道:「這江南的事情,長公主與太子二皇子……何嘗不是父親與陳萍萍給我設的磨刀石?長輩們對我的寄望都很深,我很欣慰啊。」

  欣慰這兩個字兒說的無比惱火。

  兩根細細的漁線依然沉穩無比地陷在溫柔水面之中,並無一絲手腕引起的顫動。海棠看了他一眼,說道:「看來你確實不需要用釣魚來磨練自己的心性。」

  范閑說道:「我一向性情堅毅,心境平穩,外物難以縈懷。」

  在女子面前自承優點,對於范閑來說,並不是令人尷尬的自吹自擂,而一種很良好的自我分析態度。

  「你如今究竟多大了?」海棠好奇問道,怎麼也不明白,如此年輕的一個人,驟握大權在手,處理一方繁雜事務,卻依然能夠保持如此平靜的心態。

  范閑回的極快,反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海棠抿著唇,雙眼明亮,讓身前的碧湖都弱了神采,卻是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范閑哼了一聲,說道:「我十八滿的十八歲。」

  海棠搖頭嘲諷道:「看你平日行事,說你八十,也不會沒有人信。」

  ***

  老人們曆過春風夏雨秋霜冬雪,早已看慣了世間的一切,所以才能夠用那雙顯得有些淡漠的眼,去看透這世間的一切。

  唯因經歷過,方能看輕,方能用最平穩的心態,最老辣的手段,去面對那些看上去異常繁複的局面。陰謀家的一個必要基礎,就是他的欲望要少,如此被敵人能夠利用的空門才少,所以從古至今,但凡以陰謀籌劃知名的人物,不是老頭子老太太,就是閹人。

  年輕人總是有血性的,比如二皇子,比如太子,甚至是長公主,所以他們都會在某些時候做出某些不怎麼明智的選擇。而像范閑這樣擁有兩世經驗的人,雖然被海棠批了一個八十歲的悲哀標簽,但另一面,他做起事情來,也確實像個老頭子一樣耐性十足,在用夏棲飛與明家打家產官司的同時,監察院其餘的方面一直沉默著,直到家產官司的風波正要消停的時候,監察院出手了。

  一時間,江南路有許多官員被禮貌無比地請到四處駐江南路巡查司衙門喝茶。

  人人都知道,監察院的茶是地道龍井,茶香四溢,但沒有哪位官員願意去飲茶。

  雖然看在薛清總督大人的面子上,江南路的官員並沒有幾個人被扣押,但是在喝茶聊天的過程之中,監察院方面偶爾談及的一些經年舊事,依然讓那些官員們無比膽顫心驚,回府之後便開始頭痛無比地考慮自己的前途以前人身安全問題,與此相應的,受到提醒的官員們也注意到,對於明家的保護不可能再太多走明面上了。

  另一方面,監察院也開始對明家的生意進行騷擾,雖然不可能直接拿人扣貨,但是以偵查東夷城奸細為由,一日之內,明家商鋪開始被官府檢查,而明家車隊船隊在運貨的過程中,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麻煩。

  雖然除了一些挾帶私貨的小罪之外,監察院並沒有抓到明家什麼大的把柄,但是連番騷擾之下,成功地迫使明家寵大的產業系統運轉速度減慢了下來。

  商行,講究的便是貨物運送,折成現銀的來回速度,就像是一條生生不息的大江一樣,如今監察院就像是無數的砂石緩慢地沉入江中,江水的流速一緩,泥沙也沉積下來,本是一潭活水,如今卻漸成泥濘,行動不便。

  監察院此舉,用的人力最少,引起的議論最小,達成的效果卻是相當不錯,明家在付出了內庫巨額標銀之後,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感到流水有些捉襟見肘之感,如今又被監察院騷擾著,流水越發有些不夠使用,開始被迫向太平錢莊調銀,同一時間,長房明青達也開始在暗中向招商錢莊簽來匯票。

  §卷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明家悲情的背後

  許多年來,明家一直在江南一帶繁衍生息,經由前後數十年幾代主人的小心經營,大膽開拓,終於成為天下首屈一指的大族之一。而在後來攀上了長公主的關係,搖身一變成為內庫皇商之後,借助內庫貨物所帶來源源不斷的銀兩灌注,明家的手足伸的更遠更深,不僅僅在蘇杭兩州擁有無數產業,直接控制著大量的船舶、車行和商鋪,而且家族成員間接也控制著許多雖不起眼,卻深深與江南百姓息息相關的生意。

  比如糧油,膳食,青樓,甚至有人說過一句話,江南人只要一開門,就必定會和明家的產業打交道。

  這樣一個龐大的家族,族內的派系本身就異常複雜,但最高的掌權部分,依然是明氏本家的兩房六子,其餘偏遠一些的房,只是負責打理中下層的生意而已。

  由於深深明白家族內部分裂的危害性,所以明老太君當年在獨掌明家大權之後,所做的第一個安排就是,除了長房明青達一支之外,所有的另外五位明家子弟,只有分紅之權,對於明家龐大的產業卻沒有任何安排與建議的權力,嚴禁他們參與到家族生意之中。

  這個安排毫無疑問是明智的,至少用這種強力手段保證了明氏家族表面上的團結與良好的合作,沒有產生如同別的家族一般同樣的問題,家族內部至今還算一致對外。

  但是,雖然不能參與到家族生意,那其餘五位爺年年坐收家裡發來的大筆紅利,也不可能把這麼多銀子捂在被子裡生小銀雞兒,總要拿到外圍去投資,自然也在江南做了不少的生意。

  明家就是用這種辦法,一步步將手伸的更長更細,因為這幾房的生意,最後依然是要攀附在明家的大枝上,如果明家倒了,那五位爺們兒的生意也會出大問題,所以他們必然會用自己手中的實力為長房保駕護航。

  所以在范閑的眼中,這些名義上並不屬於明氏公中的生意……依然姓明,很自然的,監察院開始一視同仁地騷擾這些生意。

  這下,那五位爺們可就有些挺不住了,心想家裡的好處自己沒有得多少,自己還得被牽連著,生意越做越難。這可怎麼辦?

  ***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在你面前的是四爺!」

  明家四爺乃是姨娘所生,在家中的地位本就不高,所以一直以來都只喜歡遛鳥為樂,免得得罪老太君和大哥,每年靠自己得的年例銀子,做了些生意,開了一個蔬果商行,做做公中手指捏漏的生意,日子過的自然也是順心無比。

  但最近他卻無論如何也順心不起來,商行天天在查,生意稍顯頹落,雖然並沒有太嚴重的結果,可是那種不好的趨勢卻是清清楚楚。往常在自己面前點頭哈腰的官員們,也很少肯和自己喝茶了。

  他明白,那些官員是被監察院嚇住了。

  但是怎麼也輪不到面前這人來撩撥自己,明四爺略顯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獰色,一巴掌扇了過去,扇得面前那個南蠻子原地轉了三圈,臉上驟現一個紅掌印,唇邊流出一絲血水。

  明四爺是蘇州城裡最大的蔬果販子,看著不起眼,卻壟斷了江南三成的瓜果生意,包括對宮中的進項事宜,也是由他一手打理,稱他一聲瓜王,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而且他仗著明家的聲勢,自立行會,從全盤上打理著整個江南的瓜果市場,這麼些年來,都不曾有過什麼強力的人物,敢到他的田裡摘些瓜果來吃。

  但這幾日,卻忽然從嶺南來了一位商人,跳過了明家與熊家之間的協議,不經明四爺的手,直接將瓜果販到了蘇州。

  嶺南天熱果美,只要解決了長途運輸的問題,自然大有可圖。如果那位商人懂得規矩,來蘇州後就先拜一拜明四爺,或許明四爺也會點點頭,給他一些份額去做,誰知道這位商人不知道是不懂規矩,還是有什麼可以憑恃的地方,竟是仗著自己手中的貨多價廉,硬生生將蘇州乃至江南的瓜價,在十日之內打低了兩成,這位商人的生意也迅速擴張了起來。

  明四爺滿臉陰笑盯著被自己一耳光打倒在地的嶺南商人,嘿嘿笑道:「現在是誰都欺到我明家頭上了?一個區區南蠻子,你哪裡來的膽子?」

  其實他心裡清楚,當自家生意開始被監察院打壓,不論監察院真能起到多少作用,但這種風聲一旦傳開,趨勢一成,無數往年被自家壓著的商人勢力,都會開始蠢蠢欲動,想借著明家焦頭爛額之際,來趁機獲取一些好處。

  但是……明四爺拿范欽差沒有任何法子,怕都來不及,但怎麼會放著一個南蠻子在自己的地盤上搞三搞四!

  「用棍棒教育一下。」明四爺望著地上哭泣求饒的嶺南瓜商,唇角閃過一絲鄙夷之意。

  話音一落,院中慘叫之聲再起,明四爺的手下拿著木棍狠狠地向那名嶺南瓜商身上砸去,打的砰砰作響,那可憐商人的骨頭都不知道被打斷了多少根,慘叫之聲漸低,整個人渾身是血,被打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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