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
三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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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顛了一下,范閑悠悠醒來,打了個呵欠,精神顯得有些委頓。 洪竹的事情,是被他套出來的,而後續的手段,也根本沒有讓洪竹知曉,只是默默地做成了這件事情,今天才告訴了對方。 范閑清楚,以洪竹在宮中的發展趨勢,觀看皇帝對他的信任程度,不過三年,這名小太監就一定會擁有相當的影響力,到時候他隨便說句話,朝中六部多的是人來幫他賣命,幫他復仇,所以自己一定要搶在三年前便做了,而且做的幹淨利落,不要脅,不示恩,不留後患。 這才是給人情的上等手段。 死的知州是潁州知州,洪竹記冊是膠州人,兩地相隔極遠,當年滅門之案過去太久,早就沒有人記得了,范閑並不擔心有人會猜到洪竹與這件事情的關係,這一點,他很小心,什麼人都沒有告訴。 日後陛下就算查到潁州知州是非正常死亡,查到了是監察院動的手,范閑也能找到一竹筐的理由——只要和身邊的人無關,和宮中要害無涉,區區一個知州的性命,在皇帝的眼中,總是不及自己兒子金貴的。 他掀開馬車車窗一角,眯眼看著身後已經極遠極模糊的皇城角樓,祝福小太監同學能夠在裡面飛黃騰達。 §卷五 第七十七章 離前騷(上) 馬車在監察院門口停下了,范閑下車便直接往院裡走,一路上與相遇的官員微笑致意,這是「流言之亂」後,他第一次來院裡,所以發現院中官員的目光很正常地熾熱著。 其實很多下層官員並不知道葉輕眉是誰,但天天看著那幾行金光閃閃的話,下面那個看輕天下鬚眉的名字,日子久了,總會生出些家人一般的熟悉感與親切感。 而在陳萍萍有意無意地縱容宣傳下,八大處的頭目,宗追那些老傢伙們都開始對屬下們宣揚,當年葉家是怎樣的一個商家,而葉家為監察院又曾經做過些什麼,最後將這個理論高度提高到了——沒有葉家,就沒有監察院。 葉家畢竟是因為謀逆的罪名倒的,所以初始聽著上級們大肆誇耀葉家,監察院官員們心中不免惴惴,但發現朝廷似乎並不忌諱這個,而且范提司的另一個身份也大為有趣——於是眾人開始有興趣知道一些當年的細節。 幾番洗腦下來,院中人員對於當年葉家大感親切,頗有軍民魚水情的感覺,如今知道了范提司就是石碑上那個名字的親生兒子,再看范提司的目光,較諸以往在一如往常的尊敬之外,便多了幾絲真正的敬懼與親熱。 難怪老院長大人,會一力主持讓這位看似文弱的公子哥將來接掌監察院。 慶國人不論官民,其實都還是講究一個理所當然,如今范閑在院務中逐漸顯示出了實力與足夠的智慧,又有了葉家後人這個不能宣諸于口卻人心皆知的身份,對於他全權掌握監察院,會起到相當大的幫助,至少內部人心地疑慮基本上消除了。 范閑今天沒有時間借此良機,去收伏院中成千官吏。他急匆匆地走到了方正建築圍起來的那一大片坪子上,今日冬雪已殘,春風尚遠,高樹淒索無衣,淺池冰凍如鏡,裡面的魚兒只怕早就死了。 陳萍萍圍著厚厚的毛皮,坐在輪椅上,傾聽著身邊那如泣如訴,婉轉千折百回的歌聲,雙目微閉,右手輕輕在輪椅的把手上敲打著節拍,噠噠噠噠。 這幕場景,很容易地讓范閑聯想到某一個世界裡,也有些垂垂老矣的男人,喜歡坐在破舊的籐椅之上,午後的陽光溜進了弄堂,古老的留聲機裡正在放著老上海的唱片,姚莉或是白虹那軟綿綿卻又彈潤著的歌聲,就這樣與點點陽光廝纏著…… 可問題是陳萍萍並不是黎錦光,他聽的也不是留聲機,老人家的層次要比一般人高很多。 范閑來不及欣賞老跛子帶著封建特色的小資,很同情地看著在大冬天裡,站在枯樹之下不停唱著小曲的桑文姑娘,姑娘家的臉被凍地有些發紅,但聲音卻沒有怎麼抖,不知道是這些天在寒冷的天氣裡唱習慣了,還是歌藝確實驚人。 「暴殄天物。」范閑揮揮手讓桑文停了,笑著說道:「我請桑姑娘入院,是想借重她的能力,而不是讓她來給你唱曲子。」 陳萍萍睜開雙眼,笑著說道:「分工不同,但都是服務朝廷,桑姑娘如果能讓我心情愉快,多活兩年,比跟在你身邊,那要強的多。」 范閑心頭一動,知道陳萍萍說的是什麼意思,看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拖不了太久了。 「我馬上要走了。」他輕輕拍了拍陳萍萍滿是皺紋,發幹的手背,「桑文我要帶走,抱月樓還要往江南發展。」 「春天她再走吧。」陳萍萍歎息道:「和三殿下一路,也好有個照應。」 范閑大感惱火,自己怎麼險些忘了老三那碼子事情。 桑文規規矩矩地福了一福,便和蘇文茂二人遠遠地離開,留給老少兩位監察院權臣說話的空間。 隔得遠了,就聽不見陳萍萍與范閑在說些什麼,只看著范閑半蹲於地,臉色似乎越來越沉重,而陳萍萍在沉默少許之後,又笑了起來,輕輕拍了拍范閑的頭頂,似乎在安慰他。 *** 「走吧。」范閑對蘇文茂說道,然後又看了一眼身邊的桑文。桑文是他一手救出抱月樓,又直接調進了監察院,也算是他信得過的人,只是最近這些日子,桑文基本上沒有機會跟在他的身邊,反而天天負責給陳萍萍唱小曲聽。 「桑姑娘最近過的可好?」范閑問道。 桑文溫婉一笑,微胖的臉頰看著十分喜氣,那張略有些大的嘴也不怎麼刺眼,和聲說道:「天天也沒有旁的事情,就是給老大人唱些小曲,很輕鬆。」 「很好。」范閑笑著說道:「依院長的意思,你過幾個月再去江南,這段子……」 他忽然頓了頓,和聲說道:「你在院長身邊,讓他開心一些。」 *** 馬車停在監察院門口,準備往二十八里坡的方向去。皇帝給范閑定的離京之期太近,時間太少,讓范閑一時間竟有些措手不及,有許多離京前必須安排的事情,便得在這幾日之內搞定,所以今天他顯得格外忙碌。 高達等三名虎衛依然沒在馬車之上,范閑對於這幾個貼身保鏢總是不夠信任。 范閑略等了片刻,蘇文茂就上了車,搓了搓有些發紅的手,壓低聲音稟道:「三處那裡調了宮門的存檔,姚公公是去了京郊,這事情沒有保密,所以宮裡也沒有下令院中銷檔。」 「老姚去京郊做什麼?」范閑好奇問道。 蘇文茂將手掌橫在咽喉處,比了個割喉的手勢:「上次懸空廟刺客中的小太監……養父母在京郊一個村子裡,姚公公是去處理這件事情。帶著侍衛走的。」 范閑皺緊了眉頭,半晌之後才歎了口氣,說道:「刺殺聖上,那個小太監就沒有考慮過後果,沒有想過……不論他能不能得手,那村子裡的親人只怕都要死的乾乾淨淨。」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蘇文茂看著提司大人的臉色有些不豫,沒想明白是為什麼,行刺乃謀逆大罪,這次宮中已經控制了株連的範圍,沒有株連小太監的九族,已經算是仁政了。 「大人仁善,只是這等事情不能鬆口。」蘇文茂解釋道:「只是死幾十個人而已。」 范閑不是惺惺作態之人,心裡的不舒服另有源由,說道:「我只是厭惡那小太監只為復仇,卻不顧惜養父養母恩情。」 蘇文茂訝然,片刻後說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那小太監自然應該被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但他這樣選擇,卻沒有人覺得出奇。」 范閑默然,在心底冷笑著。慶國由皇帝起,講究以孝治天下,慶律中關於親親相隱,更是可以判其無罪。他的眉間陡現厭惡之色,只是這話卻不能與身邊任何人說,心裡想到那小太監為報親父之仇,便舍了養父母辛苦之恩,將養父母陷入死地,而自覺理所應當——這是何等樣狗屎般的邏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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