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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〇


  「讓影子回來。」

  「傷我的人知道我在南方。」

  「范閑死,慶國亡。」

  五竹知道面前的老跛子有足夠的智慧聽懂這三句話,而他今天所受的可怕傷勢也已經讓他無法再支持更久,於是說完之後,他很迅速而安靜地離開了監察院。

  ***

  陳萍萍坐在輪椅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身旁不遠處的壁爐裡,紅紅的火光像精靈一般跳躍著,映紅了他本應是蒼白憔悴的臉。

  五竹的三句話雖然簡單,但卻透露著很重要的信息。

  第一句就是讓影子回來,表示他所受的傷已經十分嚴重,沒有辦法停留在范閑的身邊保護他,讓陳萍萍提前履行承諾,召影子回來保護范閑的安全。

  不過那位有能力傷到五竹的人,應該也已經死了,不然以五竹的性格,為了范閑的生死,他傷再重也不會離開京都。

  什麼人能夠傷到五竹?肯定不是那幾位大宗師,不然五竹不會刻意隱瞞對方的身份。陳萍萍心中微微一顫,隱約猜到了一點什麼,這個猜想從很多年前就有過,只不過始終未曾得到證實。

  在五竹背著范閑離開京都的那個夜晚,他們二人就曾經考慮過,如何才能讓范閑逃離那種不知名的危險。只是……神廟為什麼會知道五竹在南方?陳萍萍皺起了眉頭,開始梳理這一切。

  范閑入京的兩年間,陳萍萍曾經不止一次詢問過五竹的下落,范閑一直很小心地撒著謊,說五竹在南邊找葉流雲玩。而知道這個假消息的人,除了陳萍萍,就只有陳萍萍曾經告訴過的皇帝。(見第二卷第六十二章。)

  五竹的第二句話,就是點醒陳萍萍這一點。如此看來,第三句話的威脅,就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陛下。」陳萍萍眼角的皺紋微微抽動了一下,輕聲歎息道:「您還真是總讓為臣意外,佩服佩服。」

  不過是須臾之間,他就已經揣摩到了皇帝的真正想法。雖然不清楚皇帝怎麼能夠與那虛無飄渺的神廟發生聯繫,但他很確定一個事實,偉大的皇帝陛下,是真的很想五竹消失。

  對於一代帝王,或許真的很難忍受自己私生子的身邊,擁有一位大宗師級別的人物。

  一位大宗師,如果發起瘋來。便擁有了足以動搖朝廷統治的能力,這是任何人都可以想到的事情。就算不可能單人匹馬殺入皇宮,屠盡皇族,但他完全可以單劍行於天涯,將各郡路中的州守府官殺個乾乾淨淨,還不用擔心會被軍隊圍困住。

  也可以潛於京都十年不出,一出拔劍,嚇得皇帝永世不敢出宮,旨意無法出城。試問在這樣的情況下,沒人敢做官,皇帝不敢露面,朝廷除了分崩離析,還能有什麼辦法?

  ***

  所以當年苦荷可以一個人震懾住北方所有想造反的王公貴族官員們。

  所以四顧劍可以單劍護持東夷城這麼多年,可以讓自己的劍威彌散開來,扶直那些夾於兩個大國之間的小諸侯國的腰杆。

  所以看似散漫,實則有大智慧的葉流雲,只要繼續在天涯海角繼續那不知盡頭的旅行,慶國就會厚待葉家,哪怕是一代帝王想要撤換一下京都防衛,也要被迫使出自己放火這種可恥的陰招。當然,葉流雲自己也清楚皇室地忌諱,所以這麼多年了,也沒有回過京都。

  如果天下征戰起,陛下可以用葉家威脅葉流雲,可以用北齊萬民的生命去勸說苦荷,可以用東夷城的存亡去提醒四顧劍,雙方可以達成某種平衡的協議。

  而五竹和這三位大宗師都不同,他沒有龐大的家族作為負累,沒有什麼國度子民需要他去守護,他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范閑一個人,所以他擁有更大的自由度,更不可能被皇帝要脅或者互相利用,甚至雙方連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

  如果范閑有個三長兩短,五竹一發瘋,天下就會跟著發瘋。

  於是乎,只要五竹在一天,皇帝就必須愛惜著范閑,像以往這些年一樣,扮演那位不得已而心有愧疚的父親,胸懷雄心卻似滿腹悲哀的皇帝。

  皇帝或許從內心深處是很欣賞范閑這個兒子的,但他歸根結底是位皇帝,他不能容許范閑的身邊有這樣一個忠心耿耿的大宗師當僕人,就算不是利用這次神廟來人,終有一天,皇帝也會想辦法除去五竹。

  當然,陳萍萍清楚,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至於另一方面的原因,大概在於皇帝心中的那抹淡淡畏懼。

  神廟向來不幹世事,沒有誰真正的見過神廟中人,神廟裡的人幾百年也不見得現世一次,如果能夠讓五竹與神廟中人同歸於盡,又能永遠藏住范閑與葉家的關係,將當年的所有都埋入故紙堆中,對於皇帝而言,這或許是最美妙的結局。

  只是皇帝沒想到,范閑是葉家後人的身世竟然會這麼快地被人捅了出來,自己的兒子成為了神廟的首要目標。他想用神廟這把刀殺死五竹,反而卻被五竹利用范閑的身世,成功誘殺了那位神廟來客,保住了范閑的性命。

  陳萍萍不知道五竹在其中動的手腳,但他只是略帶一絲悲哀想著,陛下明知道神廟有人來到世間,在范閑身世曝光之後,卻從來沒有提醒過自己或者是范閑,難道說,對於除了自己的任何人,陛下都只會給予淡淡的悲哀與同情?

  老人冷笑著,推著輪椅來到壁爐前,有些貪婪地將手伸近了一些,一面取暖一面打著呵欠,用含糊不清的言語咕噥道:「你就是會享受,居然搞出個壁爐來。你什麼都是極好的,就是這件事兒做的有些糊塗,姑娘家家的……」

  ***

  黎明時分,京都那個叫做「外三里」的偏僻安靜處一片黑暗,隱約能見一座圓形建築的影子,全是黑木結構,是座廟宇。雪花紛紛落下,讓那座廟宇染上了一層超脫世俗的脫塵之意。

  這就是慶廟,傳言中慶國唯一可以與虛無飄渺的神廟溝通的地方,皇家祭天的廟宇。

  廟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了,很久沒有出現在京都的慶廟大祭祀走了出來,這位與齊廟苦荷比起來默默無名的苦修士臉上震驚之色一現即隱,沉默而悲傷地從雪地裡抬起那具屍體,踉蹌著走進了廟中,那屍體上穿著一件人間常見的布衣。

  §卷五 第七十三章 范府的變化

  范家如今分作前宅後宅,生生占了南城一大片地方,兩片宅子中間是一個假山流水的園子,園子自然也小不到哪裡去,此時已是寒冬,樹木早僵,只有些經凍的竹梅還在伸展著。這日清晨,范府園子裡忽然響著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嘿咻嘿咻……嘿……咻。」

  范閑穿著一身單衣,正繞著花園的院牆在跑步,傷勢初愈便急著鍛煉身體,不免有些吃力,氣喘的有些粗。值班的兩名虎衛與幾名六處劍手正警惕地守在花園的各個角落,務必保證提司大人早鍛煉的安全。

  遠處書房外面,鄧子越和高達二人露出奇怪的表情,目光隨著范閑而動。他們不明白范閑為什麼天天早上要跑這麼久,范閑也沒有解釋過,每日兩次的修練是他從極小的時候就養成的良好習慣,如今受傷不能修練真氣,那就只有在鍛煉自己的身體機能方面更下些苦功夫,隱性刻苦,是范閑最好的品質之一。

  後宅晨起的下人丫環們卻沒有人往跑步的少爺身上望一眼,這些日子裡,大家早已習以為常了,自顧自地蹲在下人房的石階前刷牙,噴著泡沫聊天。這都是內庫裡上好的東西,也只有范家後宅才捨得買來給下人丫環用,誰叫范閑是一個有些微精神潔癖的人。

  十圈終於跑完了,范閑站在書房外的屋簷下,大口喘著粗氣,雙手叉著腰,頭向下低著,看著就像是第四節的姚明一般狼狽。揮了揮手,示意旁邊端著銅盆的丫環等會兒。

  家裡的女子們都還在蒼山上,所以前宅裡另派了位丫環來服侍他。這位梳著兩個環辮的丫頭,好奇地看了一眼滿臉汗水的少爺,心裡覺得好生奇怪,少爺這等人物,為什麼非要這麼苦著自己呢?她將銅盆擱到長凳上,替范閑披了一件外衣,用尾指尖在盆裡一彈,試了試水溫,輕聲稟道:「少爺,依您的吩咐,水很燙,再擱陣就涼了。」

  范閑點點頭,伸手到銅盆裡拾起毛巾,根本不顧忌水的滾燙,也不怎麼擰,低著身子將毛巾覆在了臉上,十分用力地擦拭了起來。

  水珠子從毛巾與他的臉頰間滴了下來,當當作響。

  洗完臉後,他的臉已經被燙的有些發紅,而精神似乎也好了許多,雙眼清湛有神。將毛巾扔回盆裡,看了一眼身邊兩人,略一沉忖後說道:「今日要進宮,子越,你去一處看看這幾天有什麼院務壓著沒有。」

  鄧子越應了一聲,便自去了。范閑又看了高達一眼,說道:「你在外面等我一陣,呆會兒找你有事。」

  京都風聲定後,知道宮裡不打算從肉體上消滅自己,范閑不再忌諱什麼,便召了四名虎衛從蒼山上下來。高達今日不輪值,被范閑喊人叫了起來,本就有些疑惑,聽他這麼說,心中稍安,依言留在了書房外面。

  進入安靜的書房中,范閑眼中的神情才稍微變得黯淡了些,逕直坐在了椅上,很細緻地查看了一下自己身體的狀況,發現上次體內真氣爆炸後的狀況並沒有得到太多改善,經絡依舊千瘡百孔,而散於腑髒之間的真氣,暫時老實著,沒有傷害到內臟的機能。在這種狀況下,他根本不敢強行調動真氣回絡,但是如果等著經絡自動復原,誰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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