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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九


  五竹往前踏了一步,離面攤更近了一分,微低著頭說道:「我去南方找你,沒有找到。」

  布衣漢子說了一句很費解的話:「我在南方找你,也沒有找到。」

  五竹的腳是赤裸著的,布衣漢子的腳上穿著草鞋。五竹的頭髮被緊緊地束在腦後,一動不動,布衣漢子的頭髮束成髮髻,略高一些。

  兩個人身上的氣息味道極其相似,雖然衣著面貌不同,但能夠區分二人的,似乎只有這樣兩個特點。身上透著的氣息,讓人知道這兩個人都是無情的殺人機器,卻又像是兩個潛藏在黑夜之中的獵人,明明在互相找尋,卻很在乎誰先找到誰。

  他們要求只能自己首先找到對方,而不能讓自己被對方找到,雖然這看上去並沒什麼差別,但就像是獵人與傷虎之間的殊死搏鬥,誰掌握了先機,誰才能夠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

  「有人告訴你,我在南方。」五竹說道。

  布衣漢子沒有回答他的說話,直接說道:「不能留下痕跡。」

  五竹說道:「她已經留下太多痕跡。你回神廟,我不殺你。」

  布衣漢子似乎覺得五竹的話相當費解,與自己一向信奉的道理有極大的衝突,那雙冷漠而冰雪一般透亮的雙眼裡,閃過一絲怪異的神情,這種神情極少在世人眼中看見。

  「你跟我回。」布衣的語調依然那樣沒有什麼波動。

  五竹的聲音卻比對方要更有生氣一些:「我忘了一些事情,等我想起來。」

  這兩人地對話,一直在用一種很奇怪的韻律進行著,而且如果多加注意,就會發現這連番對話之中,二人竟是一個疑問句都沒用,而只是用非常肯定的語氣在述說著什麼,或許他們都是很自信自己邏輯判斷能力的人,大概也只有這兩個怪人才能以如此跳躍的思維,進行在常人看來異常艱澀難懂的對話。

  兩個人的嘴唇忽然動了動,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似乎是在進行最後無聲地談判。

  談判破裂,五竹往面攤的方向又踏了一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已經由三丈變成了兩丈。

  布衣面無表情,一步未退,只是盯著五竹握在鐵釺上的那只手,似乎等著那只蒼白的手開出花來。

  ***

  降低了音調的噗哧聲,從放著面鍋的爐子裡發了出來。煮著人頭的麵湯帶著血紅腥濃的泡沫漫過了鍋頂,沿著鍋沿淌入了爐中,與那些火紅的炭塊一觸,噗噗作響,升騰起了一陣刺鼻的煙味。

  五竹動了起來,眼上的黑布瞬息間化作一道黑絲,手中的鐵釺並未生出一朵花,卻像一根尖銳的經冬竹尖一般,直刺布衣漢子的胸口!

  很奇怪的是,五竹今日沒有選擇咽喉處落釺。

  幾乎在他動的同時,那名拿著直刀的布衣漢子也動了起來,兩個人用一模一樣的反應力及速度沖了起來,沒有人能察覺到一絲差別。

  兩丈的距離,只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就消失無蹤,五竹與布衣漢子猛然撞擊在了一起。

  二人的速度太快,甚至超出了人們眼睛所能觀察到的極限,似乎前一刻,兩人還相隔兩丈而站,下一刻,兩個人便已經對面而立!

  就像是兩道流光一般,驟然相逢,這麼快的速度,不論是未受傷前的范閑,抑或是六處那位影子刺客,甚至是海棠在這裡,肯定都會反應不及,只有束手待死的份——如此境界,人間除了那四位大宗師外,再沒有人曾經觸碰到過。

  然而流光一撞,並沒有綻出耀眼的煙火,卻在瞬息之間化作了死一般的沉默。

  ***

  一把刀尖,從五竹的右肋處冒了出來,森然恐怖,刀上正在滴滴答答往地上滴著什麼。

  一把鐵鏟,準確無比地從布衣漢子的中腹處貫穿了出去,沒有一絲偏差。

  五竹先動,而且他的速度似乎比敵人更快了那麼一絲,所以當兩個人對沖之時,他的左腿膝蓋猶有餘時地蹲了一下,便只是快了那麼一絲,卻是最致命的一絲。

  此時他就保持著這樣一個半蹲的姿式,而手中的鐵釺微微撩上,如同舉火焚天一般,刺中了對方的腹部。

  ***

  小巷後方的園子裡,隱隱傳來人聲,聲音極其輕微,卻落在了五竹與那位布衣漢子的耳朵裡。

  就像是鋸子在割木頭一般,兩個人沉默著分開,手中的兵器緩緩從對方的身體裡拔了出來,便在這個時候,布衣漢子的腹中才發出咯喳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破了!

  受到如此重創,布衣漢子的臉上依然沒有一絲表情,就像痛楚都沒有半分,只是像個嬰兒一樣注視著自己腹部的那個傷口,似乎是在思考為什麼自己會比五竹要慢了那麼一點。

  五竹一招制敵,卻也身受重傷,但依然和對方一樣面無表情,只是露在黑布之外的唇角,多出了一絲比較有塵世氣息的疏離意味。

  他知道對方已經不能再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了。而自己之所以能夠比對方更快一點,是因為今天是自己用范閑的身世引誘對方來此,所以自己做的準備更充分,沒有穿鞋,沒有束髮髻。

  莫染紅塵意,廟裡這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

  夜雪再作,幾個人影倏的一聲越過園牆,悄無聲息地落在小巷之中。甫一落地,幾人便抽出身後背負著的長刀,排成一個狙殺的陣形,警惕地望著四周。

  來者正是負責保護范閑安全的虎衛。

  確認了安全之後,高達收刀回鞘,在稀稀落落的雪花之中,走到那個面攤之前,看著殘爐之上那鍋麵湯,看著麵湯裡陰森恐怖的人頭,他皺了皺眉。

  緊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人頭與屍首的分斷處上,在傷口上只是看了一眼,眼中便不由透出一絲寒意與恐懼——好快的刀!

  高達忽然間感覺到自己的脖頸處一陣冰涼,似乎是有雪花鑽進了自己的衣裳。他知道先前此間發生的廝鬥,絕對不是自己這種人能夠妄自干預的,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也能猜到對戰的二人,擁有何等樣神妙的境界。

  雪漸漸大了,漸漸冰涼了猶有溫度的麵湯血水,也冰涼了這巷中諸人的心神。面鋪淒慘地停留在巷口,老闆已死,爐已冷,血已幹,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誰看見過這條雪夜小巷之中,曾經有兩位籍籍無名,不列宗師之列,卻有宗師之實的絕頂高手,曾經在這裡廝殺過。

  ***

  監察院值晚班的官員,正在打著盹兒。風雪夜中的那幢建築,顯得更加冷肅,忽然一陣風掠過,將他驚醒,猶有餘驚地拍拍自己臉頰,命令自己醒過來。

  院子裡晚上一般還有許多官員值守,更何況最近這些天,因為范提司的事情,陳院長一直沒有回陳園,而是直接坐鎮院中壓制著一切,如果讓院長大人知道自己先前睡著了,可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陳萍萍這時候正半倚在輪椅上打瞌睡,老人這些年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雖然屋中火爐生的極旺,但他在睡夢中依然下意識裡用那雙枯瘦的手,拉扯著膝上的羊毛毯,蓋在了自己的胸腹上。

  門開了,又被關上。

  陳萍萍醒了過來,緩緩眨了眨有些渾濁無力的雙眼,看著面前的那塊黑布,輕聲說道:「你怎麼來了?」

  然後他才注意到五竹左胸口的那道恐怖的傷口,夾雜著雪白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雖不憤怒,卻是警惕之意大作問道:「怎麼回事?」

  能夠傷到五竹?那就只可能是那幾位大宗師之一出手。陳萍萍再如何自大,在如今京都這麻煩的局面下,也再難承受敵方忽然多了位大宗師幫忙的消息。

  五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很直接地說了三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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