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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四


  范閑心頭一動,唇角綻出一絲微笑,心想婉兒在宮中最為受寵,看來不是假話,只要太后和皇帝喜歡她,宮裡的地位自然突顯。

  但他的心裡依然有些微微緊張,今天是第一次看見太后,這位老人家偶爾瞥向自己的目光,竟讓自己有些不寒而慄。按理講,奶奶看野孫子……也不應該是這種眼神兒啊——那眼神十分複雜,有一絲欣慰,二分驕傲,三分疑惑,剩下四分卻是警惕與冷厲!

  太后發話的時候,眾人已經停止進食,聽著老人家在冬至的家宴上說些什麼。

  「今兒,人到的算齊整……去年哀家身子不適,所以沒有聚。今日看見駙馬的模樣,哀家心裡也高興。」皇太后嘴裡說著高興,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轉向皇帝說道:「只是你那妹妹一個人在信陽呆著,總不是個事兒。這女兒女婿都在京都,她一個婦道人家老住在離宮裡,我是不喜歡的。」

  范閑心中冷笑,知道終於說到正題了,意思很清楚,連自己這個駙馬都能參加皇族的家宴,為什麼長公主卻不能?

  皇帝幽深的眼神一閃,應道:「天氣冷了,路上也不好走,開春的時候,就讓雲睿回來。」

  聽著這話,皇太后滿意地點點頭。范閑注意到對面二皇子的左袖有些不自然地抖了抖,想來這位被自己整治的萬分可憐的仁兄,知道大援即將抵京,心中激動難忍。

  只是……為什麼太子的神情有些古怪?

  ***

  後面又說了些什麼,范閑並不怎麼在意,皇族家宴實在無趣,只是聽著太后偶爾提到自己的時候,刻意流露出來的那一絲冷淡,讓他的唇角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自嘲來。

  他曾經聽說自己受傷的時候,太后曾經為自己祈福,又得了太后賜的那粒珠子,本以為老人家的心軟了,自己那顆堅硬的心也有些鬆動。不料看情形,只是自己瞎猜而已。也罷,大家就比比誰的心硬吧,你們這些帝王家的人天生心涼,咱家這二世為人的怪物,心也不會軟和到哪裡去,至少要比這冷湯裡的羊肉要硬上三分。

  既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祖不祖孫不孫,自己還用得著忌諱那絲莫須有的血緣關係?

  雖是抄襲文章的「騷客」出身,但范閑終究是個好文之人,骨子裡擺不脫那幾絡酸氣傲骨,在這冷落的含光殿上,竟是直起了身子,挺直了腰板,面雖微笑,回話卻是並不刻意討好太后,更不會腆著臉去冒充晚輩讓老太婆貽孫為樂,一時間,竟讓含光殿內的對話顯得有些尷尬和冷淡。

  除了太后之外,殿內這些娘娘皇子們對范閑都極為熟悉,知道這位駙馬爺可不是個簡單角色,要說哄人為樂,那更是他最擅長的小手段,所以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范閑不趁著今日家宴的機會,好好地巴結一下皇太后。

  皇帝不以為然,以為范閑惱怒于丈母娘要回京的事實,有些失態。太后卻以為這個年輕人,天生便是如此傲突無狀,心中更是不喜。看著這一幕,皇后不明白范閑想做些什麼,眼角露出一絲疑慮,寧才人在皇太后微怒的眼光注視下,豪邁至極地飲著酒,淑貴妃小口抿著,宜貴嬪呵呵傻笑著逗太后開心,替范閑分去幾道注視。

  其餘諸人中,大殿下糊塗著,二殿下偷樂著,三殿下佩服著,太子殿下走神著。只有靖王猜的離事實近了些,暗中搖頭,心想讀書人,果然往往會冒出些迂氣。

  伏在皇太后身邊的婉兒,有些擔憂地看了范閑一眼。

  ***

  寒夜之中,雪花再起,紛紛揚揚灑著。皇宮角門處,范閑坐在輪椅上,微微低著頭,面色寧靜似無所思。林婉兒有些擔心說道:「相公,沒事吧?」

  「沒事。」范閑依然死死低著頭,「我只是在冒充狄飛驚而已。」

  虎衛與啟年小組來了,夫妻二人上了馬車,馬車往范府駛去。馬車中,林婉兒好奇問道:「狄飛驚是誰?」

  「一個一輩子都低著頭的人。」范閑笑了起來:「不說他了,趕緊回家吃羊肉吧,父親他們應該還等著的。」

  §卷五 第六十四章 上京城的雪

  離慶國京都約有四千里地的東北方,那座更古老的煌煌上京城裡,雪勢極大,鵝毛般的雪紛紛灑灑地落下,上京的大街小巷就像是鋪了一層純白的羊毛毯子一般,而那些備著暖爐的宅屋之上雪卻積不下來,露著黑色的簷頂,兩相一襯格外漂亮。

  從城門處便能遠遠看見那座依山而建的皇宮,宮簷的純正黑色要比民宅的黑簷顯得更深一些,山上雪岩裡層層冬樹掛霜披雪,流瀑已漸柔弱成冰溪,石徑斜而孤清,冬山與清宮極為和諧地融為一體。

  夏天過去之後,北齊也發生了許多事,最震驚的自然是鎮撫司指揮使大人沈重遇刺一事。當夜長槍烈馬馳於街的雄帥上杉虎,如今還被軟禁在府中,而朝廷與宮中的態度卻很清楚,沈重死後馬上被安了無數樁罪名,沈家家破人亡,只有那位上京人們很熟悉的沈大小姐忽然間消失無蹤。

  沈重的突然死亡,對於錦衣衛來說,是一個極其沉重的打擊。本來就有些偏弱的北齊特務機構,被年輕的皇帝施了暗手,失去了一位頗有城府的領軍人物後,顯得更加孱弱,連帶著就連太后說話的聲音都低了不少。

  幾個月裡,所有錦衣衛的人員都有些心中怯慌,一直沒有人來接手這個衙門,不知道朝廷會怎麼處置。好在前些天朝廷終於發了明旨,長寧侯家的公子,那位鴻臚寺少卿衛華正式接了沈重空出來的位置。

  以往上京流言中,太后是屬意長寧侯出任指揮使,但被年輕的皇帝生生抵住了,如今聖旨上卻寫明讓長寧侯的兒子來做,不免惹了些議論,不知道這一對天天吵架的母子,是不是終於達成了某種默契與妥協。

  今日錦衣衛重新抖摟精神,拿出了當年的兇狠與霸道,開始執行新的任務。

  一百多名穿著褐色官服的錦衣衛,圍住了秀水街,任由雪花飄在自己的身上。

  秀水街並不簡單,上面的商鋪都有著極深的背景,尤其是中間的那七間鋪子都是南慶的皇商,兩國目前正處於蜜月期間,按理講,錦衣衛正在自我整頓之中,應該不會來鬧事才對。

  然而事態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沿街的掌櫃們站了出來,在風雪中搓著手,緊張地看著錦衣衛帶走了那位姓盛的酒老闆。這位老闆姓盛名懷仁,正是南慶內庫在上京的頭目之一。

  玻璃店的余掌櫃扶著古舊的門板,顫抖著聲音說道:「怎麼就敢抓呢?」

  夥計輕聲說道:「說是京南發現了一大批囤貨,沒有關防文書,連稅合都沒有,錦衣衛沿著那條線摸到上京,把這位盛老闆挖了出來。」

  風雪撲面而來,繞身而去,比余掌櫃身後的玻璃瓶兒都似要透亮一些,他面有憂色看著漸漸撤走的錦衣衛。他很清楚內庫往北面走私的事情,這本來就是長公主一手做的買賣,只是北齊方面一直都默認著,享受著低價所帶來的好處,怎麼今天卻忽然動了手?

  ***

  上京美麗的皇宮之中,那位年輕的小皇帝正蜷在暖褥裡,一手拿著塊點心往嘴裡喂,一手捧著一卷書,仔仔細細、十分專心地看著。

  新任鎮撫司指揮使衛華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斟酌了半晌,才鼓起勇氣打斷陛下的走神,輕聲說道:「抓了幾個人……不過一直以來,崔家和信陽方面幫了朝廷不少忙,面子上有些過不去,所以依太后地吩咐,那些有身份的,最後還是放了。」

  年輕皇帝沒有瞧他,眉角卻有些厭惡地皺了皺,說道:「婦……人之仁,既然已經翻臉,還看什麼舊日情份?」

  他在這裡說著太后的不是,衛華自然不敢接話。皇帝搖了搖頭,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本書上,繼續說道:「不過抓不抓人無所謂,貨……截了多少下來?」

  「不少。」衛華的眼神裡流出一絲興奮,「消息得的准,南蠻子又想不到我們會破了舊日的規矩,措手不及,吃了不少的虧。」

  他忽然想到某些事情,猶疑問道:「這事兒有些荒唐,范閑就算要和南慶長公主搶內庫,也沒理由送這麼大份禮給咱們,以他如今在南慶的實力,完全可以自己吞了這些貨物,而不讓這些貨流到北邊來。」

  皇帝依然沒有看他,冷冷說道:「送朕一份大禮,自然是有求於朕。」

  「時間掐的沒問題,據南方來的消息,范閑在我們之前就動了手,南人應該不會懷疑朕在與他聯手分贓,只會以為朕是在趁火打劫。只是……」他忽然重重放下手中的書卷,眯著雙眼看著衛華,眼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清楚,說道:「這件事情,朝中攏共只有五個人知道,我不想因為你的緣故,將消息洩露出去。」

  衛華大為驚恐,俯拜於地,發了個毒誓後才說道:「請陛下放心。」他雖然是長寧侯的兒子,但實際上與皇帝還要親近一些,這次能夠執掌錦衣衛這樣一個實權衙門,他知道是皇帝給自己的一次機會,就看自己能不能夠抓的住。

  「慶國的使節還在抗議嗎?」皇帝忽然感興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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