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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三


  聽著「當弟弟一樣教」這句話,宜貴嬪眉開眼笑起來,根本想不到范思轍如今在北邊的慘狀,連連點頭。

  范閑像看神仙一樣看著她,心想這位怎麼像中了六合彩似的高興?試探著說道:「……可能……有時候……會……動手。」

  「動腳都由你!」宜貴嬪說的很直接,笑吟吟道:「只要別打出個三長兩短來,由著你怎麼揉捏。」

  她接著歎了口氣,說道:「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那個樓子的事情,讓我嚇了一大跳。平日裡只知道他和老二關係好,誰知道老二這個……殺千刀的,竟然攛掇著平兒去做那件事,平兒這麼小的年紀,知道個什麼東西?還不是被人拿來當刀子使……幸虧你把這事兒壓下去的快,不然不知道陛下會氣成什麼模樣。」

  范閑暗笑,心想您這位兒子可不是一個善主兒,雖只八歲,但腦子裡的東西不知道有多複雜。又聽著宜貴嬪低聲說道:「把他管教老實些……哪怕將來變成如今沒用的靖王爺……至少也謀個一世安康啊。」

  范閑聽著這些話,不免有些感慨。世上只有媽媽好,這句歌詞果然沒有唱錯。沒媽的孩子像根草,自己的身世也證明了這句歌詞的正確性。

  ***

  離用晚膳的時間還早,太后宮裡也一直沒有什麼消息,范閑樂得清靜,就呆在漱芳宮裡與宜貴嬪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二人是親戚身份,避諱也可以少些,而且整座涼沁沁的皇宮裡,似乎也只有宜貴嬪這宮中還有些……人味兒。

  「奴婢參見晨郡主。」

  隨著外廂宮女們嫩脆的行禮聲,林婉兒搓著兩隻小手就走了進來,今日她下身穿著一件翡翡色的疊層襦裙,上身是件大紅綾襖子,袖口上嚴絲合縫地綴著兩道狐狸毛,毛茸茸的煞是可愛。

  范閑坐在輪椅上平伸出雙手。

  婉兒向前,將手放入他溫暖的手掌之中,動作是這樣的自然。

  范閑輕輕揉著姑娘有些涼的小手,好奇問道:「就這麼著便來了?」這一身顏色有些近似於紅配綠,只是紅色深的生動,翡翠透著清貴,穿著婉兒的身上便順眼許多,不過入宮用膳,總應該穿的華麗些才是。

  林婉兒嘟嘴說道:「在家裡等了你老久,也不見人來……後來蘇文茂叫人過來說了聲,才知道你被宣進了宮。我帶著大寶回府,結果剛到門口,就被太監攔著……拉到宮裡來。先去見過太后皇后,幸虧幾位娘娘都在太后宮裡侍候,不用各個宮去拜,略說了幾句話就來見你。一路上匆忙著,哪裡有時間換衣服。」

  「對了,大寶呢?」范閑最關心的,就是自己那個傻乎乎的大舅子。

  「放心吧,若若在家呢。」林婉兒接過宮女遞過來的熱毛巾胡亂擦了兩把,一屁股坐到宜貴嬪身邊,側頭笑眯眯說道:「在聊什麼呢?」

  宜貴嬪沒急著回話,先把宮女訓了幾句,這大冷的天用熱毛巾讓郡主擦臉,也不怕呆會兒出去被冷風激起,這才回頭笑著將陛下的安排說了一遍。

  林婉兒詫異地看了范閑一眼:「這就定了?」

  范閑點點頭,聳聳肩,無可奈何。拖家帶口的,看來日後的江南之遊一定會精彩萬分。

  有太監過來傳話,請漱芳宮裡的五位貴人去含光殿用膳。宜貴嬪趕緊拉著三皇子的手去後廂梳洗,也要好生打扮一下自己。

  覷著這個空兒,范閑壓低聲音問道:「讓你和太后娘娘說的那事兒……怎麼樣?」

  林婉兒看了一下四周,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想退婚,這事兒又不早些和我商量……突然弄這麼一出,太后怎麼可能允。再說了,我畢竟是晚輩,說這事兒本就有些不合禮。」

  范閑歎道:「若若不喜,我這做哥哥的有什麼辦法。不過這事兒確實告訴你晚了些,也是想著趁著抱月樓這事兒,弘成正惹宮裡不高興,趁機將這事兒辦了,哪裡想到會這麼麻煩。」

  「陛下指婚,豈能說退就退。」婉兒蹙著眉頭,「你呀,也太寵若若了。」

  范閑呵呵笑道:「就這麼一個妹妹,我不寵她誰寵?」

  「我看還得公公進宮來。」婉兒盯著後廂,確認沒有人偷聽,這才輕聲說道:「讓老爺直接和陛下說,我們兩個份量不夠。」

  范閑苦惱道:「雖說兩家鬧了這麼一出,可父親還真是喜歡弘成。就連弘成天天逛青樓,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總說是自幼看著長大,兩家關係親密,總不能因為二殿下的原因,讓兩家就此割裂。」

  林婉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公公當年可是流晶河最出名的人物,當然不以為這算什麼大事。」話語出口,才覺著兒媳婦兒取笑公公有些不合適,嘿嘿一笑掩了過去。

  范閑在著急妹妹的事情,也沒揪著這話開頑笑,眉宇間一片無奈。若若這些天在太醫院裡很掙了些名聲,希望海棠那邊能處理好,至少將婚事拖一段時間再說吧。

  「舅舅宣你進宮為什麼?」林婉兒問了真正關心的問題,「我想恐怕不僅是老三的事兒。」

  范閒靜靜望著妻子,忽然伸出手輕輕撫了一下她光潤的下頜,笑了笑,沒有說什麼。難道自己要對她說——你最親的舅舅讓你最親的相公,施展渾身解數,只是為了讓你的親生母親……淪為赤貧?

  好在此時,宜貴嬪等人已經打扮妥當出來了。棉簾一掀,殿內頓時覺得明亮了起來。范閑轉過身子一看,只見宜貴嬪與北齊大公主攜手嫋嫋而出,兩位女子在飾物衣著妝容地巧描侍應下,容顏大放光彩,眉目如畫,端莊貴研,他在心底忍不住贊了一聲,所謂珠光寶氣,不過如是。

  大公主望著他微微一笑,卻是上前與早已認識的婉兒並肩,往殿外走了出去。

  ***

  冬至大如年,這一日慶國上下都在休息。朝堂停,軍隊歇,邊關閉,商旅休,不止京都,實際上包括遠在北方的北齊,這一天都在安心靜體地過著幸福的小日子。

  慶國習俗,冬至之日要吃羊肉。京都的民宅街巷中,無數絡熱霧從那些或寬敞或逼仄的廚房裡飄了起來,繞著各色甕鍋的上方繞了三轉,再覓著唯一的一條生路,鑽出了窗樓間的細縫。這些熱霧中透著一股幹辣椒的辛味,鮮羊肉的膻味,藥材的異味,蘿蔔的甜香味,四味交雜,美妙無比,彌漫在無數院落外的大街小巷中,令聞者無不動容垂涎。

  含光殿內,最尾的那張案幾之後,范閑瞪著一雙迷惑的眼睛,看著自己筷尖被切成耳朵模樣的羊肉,看著碗內白湯裡漂浮著的菌花與名貴蔬菜,心裡不禁歎了口氣——這宮裡的羊肉,果然與民間不同,做工是精緻了許多,卻也少了那分香火溫暖意。

  沒有豆腐與蘿蔔這羊肉還怎麼吃?最大的問題是——羊肉已經是溫的了,不能燙的自己嘴唇兒發麻,這喝著有什麼勁兒?

  所以他只是勉強喝完了碗中的湯,又挑了筷醬拌著飯,很緩慢而細緻地咀嚼著,拖延著這頓無趣「家宴」的時間。他眼觀鼻,鼻觀唇,唇含筷尖,專心無比,餘光卻沒有流出席外,靜靜聽著殿中這些皇族人員們的談話,並沒有插上一句,孤單得就像他身後不遠處那輛孤伶伶的輪椅。

  含光殿是太后宮宇,是後宮之中最為宏廣的一座建築,雖然和北齊上京那敗家子皇宮比起來要顯得簡樸太多,但依然是富麗堂皇,映燭如日,耀得冬日殿內的陳設與物具閃閃發亮。

  殿內諸位皇族子弟默然進食,不敢直視最上方的那位老婦,以及老婦身旁的皇帝與皇后。今日冬至,人到的齊整,包括靖王一家三口,還有被軟禁的二皇子都入了宮,只是二皇子與弘成看見范閑進來時,也只是微微詫異,並沒有像潑婦一般沖上來要生要死。

  范閑用餘光瞥了一眼正席之上的那位老婦人,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皇太后,從對方眉眼皺紋裡,似乎還能嗅到當年這老婦的手段與堅硬的心。虎雖老病威猶在,她在最上方坐著,就連一貫放肆無比的靖王爺,都顯得老實了許多。

  人不熟,但這宮殿他熟悉,當初玩盜帥夜留香的時候,在這宮裡走了兩道,在老婦人床下的暗格裡摸出鑰匙。想到這件事情,他悄悄地收回了目光,無聲地吃了拌著醬汁兒的飯。

  上方傳來幾聲老年人無力的咳嗽聲,范閑低頭不語,先前那一瞥裡瞧見了太后面色,發現她的唇角已經開始耷拉下來,就知道這位老人家活不了幾年了。

  「晨丫頭,坐哀家身邊來。」皇太后看著遠處最尾那席上的外孫女,又看了一眼面容隱在暗影中的范閑,喚道:「給我捶捶。」

  婉兒溫婉無比地起身離座,笑嘻嘻地走到那處,湊到太后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又用目光瞥了一眼正苦臉吃醬飯的范閑,估摸著是在逗老人家開心,講笑話。果不其然,皇太后笑了起來,笑駡道:「看來你在范府將他喂的倒是飽,連宮裡的飯也吃不下去了。」

  話音雖低,卻清清楚楚傳到了眾人耳裡,都知道說的是范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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