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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五


  等范閑也咬牙跟著沖了過去之後,才有些恐懼地發現了一個事實。

  自己已經跟著那位刺客穿過了山腳下禁軍的包圍!

  前方一片空曠,無人防守。范閒心中劇震,完全不能瞭解那名白衣劍客是怎樣擺脫了層層禁軍的注視。除了二人身法確實夠快之外,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白衣劍客對於禁軍的佈置,對於慶國朝廷的應急反應都已經熟悉到了一種很可怕的程度!

  聯想到宮典今天一直沒有出現在懸空廟中,范閑感到一絲涼意沿著自己的後背爬了上來。但此時不是思考陰謀詭計的時候,葉重太重,侍衛太慢,身旁無人,如果讓這名刺客從自己的眼前就此消失,范閑知道自己會惹上多大的腥膻。

  不能回頭,只能飛,只能追,一追再追。

  ***

  對於自己的追蹤技能,范閑有足夠的信心,尤其是在北海之畔的夜裡,自己領著幾名虎衛,硬生生將當年縱橫天下的肖恩追得淒慘不堪後,他根本不相信,除了四大宗師之外,還有誰能逃得出自己的跟蹤。

  但今天,連番的意外接踵而來,讓他有些心寒。先是對方能夠輕易穿透禁軍的封鎖,緊接著對方又表現出來了十分強悍的擺脫能力,由山腳直至湖邊,穿湖而過,在農舍與田野間穿梭,那名白衣劍客有好幾次都已經消失在他的視野中,如果不是范閑眼力驚人,運氣過人,只怕早就已經被對方擺脫了。

  而且白衣刺客在這一路上所表現出來的沉穩……甚至像是本能反應一般地躲避,實在是讓范閑十分佩服,他自幼接觸監察院的東西,當然知道這得需要多少年的浸淫才能達到。

  尤其是注意到對方在掩滅痕跡時的手法,十分的老練,而且透著一股子陰沉的味道,總讓范閑感覺很熟悉——就像是他已經非常熟悉的那片黑暗一般,與這名劍客的一身白衣,透著股格格不入。

  想必這才是白衣劍客的真實一面,冷靜且不必提,陰狠,決斷,無一不是人間極致。

  懸空廟上那一劍,雖然煌煌然,壯烈至極,但在范閑看來,卻沒有此時對方散發出的黑暗氣息來的驚人,此人所表現出來的真正實力,只怕早已經超越了年老的肖恩,還在自己的真實實力之上。

  范閑越來越心驚,懸空廟上,自己確實太衝動了些,太熱血了些,此時冷靜下來,才能正確地評估對方那一劍的威勢。若不是葉重傷了對方,或許范閑此時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馬上住腳,離前面那個白衣人越遠才會越安心。

  ***

  二人身前,京都在望,城廓高聳,氣勢逼人。

  虎的一聲,白衣劍客去勢不頓,單手脫去身上的雪白長衫,露出裡面一件樸素簡單的衣服,就如同京中居民常見的穿著。

  白衫落在泥地中,片刻之後,一隻腳尖在衣上輕輕一點,一個身影疾速掠了過去。

  范閑看著遠方已經喬裝成普通百姓的劍客,對於對方的佩服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對方不像一般的刺客一樣往郊外逃去,反而卻要自投羅網,殺入京都,這京都不知有多少萬人,對方混入人海之中,想必也有可靠的身份做掩飾,就算監察院全力發動,只怕也再難找到他了。

  今日皇室集會於懸空廟,京都防衛自然鬆懈,城門處的小兵只覺得眼前一花,揉了揉眼,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范閑看得清楚,那人已經混入了京都的人群之中,也不忌憚驚世駭俗,直接從城門處沖了過去。

  入城之時並未受阻,他依然能夠勉強綴著那個刺客。在京都這樣複雜的地況之中,才是真正考究黑暗刺客們能力的時候。范閑使盡了渾身解數,才沒有跟丟前面那個影子一樣的人物,好在今日精神狀態奇佳,速度沒有一絲減退。

  沉默地追殺與反跟蹤,在京都的民宅間、小巷間進行著,兇險處或許不及上次北海畔,但緊張的程度卻猶有過之。

  樓角身影一飄,足下布鞋一點,穿過熱鬧的舊市街,撞翻了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便是這一撞,讓范閑判斷清楚,刺客受的傷重,看來已經支持不住了,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

  一條死巷子,驟然出現,一陣急促而輕微的腳步聲之後,范閑終於成功地將那個人堵在了巷口的盡頭。

  連番跋涉,用心用力用神,他的臉色有些不自然的蒼白,頰上卻是兩朵亢奮的紅暈,雙眼裡晶亮一片,正是體內真氣充沛到了極點的顯示。

  而巷口裡的那個刺客情況比較糟糕,白衣已去,一身普通的衣服下面,已經能看見隱隱沁出的血水。

  刺客轉過身來,是一張范閑完全陌生的臉,也是蒼白無比,想來平日裡極少見陽光,也不知道易容過沒有。他嘶啞著聲音,看著離自己只有十步遠的范閑,說道:

  「小范大人,你不累嗎?」

  范閑微微一怔,輕聲說道:「本官沒想到你能跑這麼遠。」

  刺客微微一笑,輕輕將手伸進外面的衣衫,緩緩取出了那柄寒若秋水的古劍,一劍在手,他全身上下的氣質為之一變,馬上由一位逃亡的黑暗刺客,變成了一位高傲的劍客,渾身充滿了自信與驕傲。

  「我本不想殺你。」

  范閑默然,知道對方如果沒有受傷的話,確實有足夠的實力說出這樣看似狂妄的一句話。感受著巷子盡頭那股拂面生寒的劍意,他下意識裡準備摳住暗弩的扳機,取出藏在靴中的黑色匕首,拋出最拿手的毒煙……不料……匕首沒摸到,毒煙用完了,暗弩不在了。

  「你是赤裸的。」無名刺客冷漠說著:「你只有三枝努箭,一把匕首,十四粒爆煙丸,而現在……你是赤裸的。」

  范閑微微低頭,面色沉了下去,知道自己確實是裸奔入京,一向能夠幫助自己的三大法寶已經不在身邊——有這三大法寶在手,他敢和海棠正面打上一架。而此時,面對著一位綜合實力絕對不在海棠之下的絕頂高手,范閑能怎麼辦?他只有祝福對方的傷勢發作的更快一些……五竹叔能來得更快一些。

  他體內如今已至頂峰之境的充沛真氣,讓他的心神堅毅自信起來,在經絡裡快速流轉的真氣,就像是無數調皮的孩子,在勸說著他,憑藉自身的實力,與對方狠狠地戰一場。

  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下了自己的戰意,用沒有夾雜一絲情緒的目光看著對方,微笑說道:「說出你一個能讓我滿意的身份……我就不追。」

  這是交易,這是他冒著奇險,一直追蹤這位絕頂高手到京中……也要做成的一筆交易。懸空廟的刺殺太古怪了,宮典的離奇失職,刺殺時機關迭出的絕妙安排,面前這位刺客的出現與離開,對慶國內部事務的熟悉,都揭示了一個可怕的真相,這次刺殺,肯定不止一方勢力參與其中,而且一定有慶國內部的人員參與!

  范閑只是需要知道此事的真正起源,而不是像個勇士一樣地為陛下洗去恥辱。他不是一位單純的忠臣,更在乎的是,這次刺殺與自己,與父親,與監察院之間的關係。

  「不要說氣節這類的話。」范閑依然低著頭,笑著說道:「你我都是一路人,知道承諾這種事情沒有任何意義,給出我所需要的信息,我放你離開。」

  刺客沉默著,默認了他的說話。但就在范閑以為對方會接受這個看似對雙方都很公平,絕對雙贏的交易時,對方忽然說道:「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我殺了你,我不一樣也可以離開?」

  這個世界真的很妙,范閑強悍地拒絕了二皇子那個和解共生,在所有人看來都很美滿的提議,而此時,也有人很強悍地拒絕了他。

  靠的是什麼?當然是實力。

  ***

  劍光似乎在一瞬間之內,照亮了整條小巷,深秋裡的落葉,也被這劍風刮拂了起來,紛亂地飛舞在二人身間。那柄古意盎然的長劍,就這樣在淒美落葉的陪伴下,突兀而決然地來到了范閑的面前。

  就如同在懸空廟頂樓一樣,范閑體內真氣疾出,運至雙掌之上,開天闢地一般,挾著雄渾至極的掌風,拍向對方的面門,對於迎面而來的長劍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掌風凜烈,將那名劍客的頭髮震得向後散去,就像是道道鋼刺一般。

  武技之道,他不如對方,於是只好搏命。而且他很清楚,越是殺人無算的絕頂刺客,越是珍惜自己的生命,越是驕傲,怎麼可能換命。

  如他所願,對方果然橫劍一揮,向著他的手掌上斬去。范閑奇快無比地收手,化為兩道黑影,直擊對方的太陽穴,這雙拳出的是幹淨利落,簡單至極,卻是異常兇悍。

  便在這時,與他對戰的劍客,卻做了一件讓范閑怎麼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劍客不再像大畫師一樣瀟灑揮劍,不再妙到毫巔地運劍……他直接棄劍。

  長劍脫手,急射而出,直襲范閑的咽喉,他的身體卻異常古怪地縮了起來,避過了范閑的淩厲拳風,將手放到自己的左腿靴口處。

  取出一把暗啞無光的匕首!

  ***

  范閑悶叫一聲,收拳而回,交錯一擊,仗著自己的霸道真氣,生生將那奪命一劍擊飛。古劍化作一道直線飛了出去,嗤的一聲插在巷牆之中,不停顫抖著,嗡嗡作響。

  更令他大驚的是,對方居然從靴子裡摸出了一把匕首,向自己刺了過來,這一招范閑實在是太熟悉了!

  劍客古劍在手之時,便是光明正大,大開大合,堂堂正正的絕代劍手,所以范閑用霸道真氣相應,但是這名劍客棄劍之後,整個人的光采便似乎蕩然無存,化作了秋風之中的一道魅影,手裡提著一把尖銳的匕首,突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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