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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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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士今天怎麼回太學來了?」范閑有些意外地看著坐在椅中的舒蕪大學士,尊敬地行了一禮。 在他的宰相岳父下臺,禮部尚書被絞之後,朝中的文官系已經亂成了一團亂麻,一部分隱隱看著范閑,一部分跟著東宮,反而是往年不聲不響的二皇子,因為這麼多年的經營與文名,卻擁有最多文官的支持。 眼前這位舒大學士,當年是莊墨韓的學生,一向極有名聲,依資歷論在朝中不做二人想,只是因為他是在北魏中的舉,如今卻在慶國當官,所以總有些問題。在慶曆五年的這次動盪之中,他卻陰差陽錯地獲得了最大的利益,雖被剝奪了太學正一職,但原任同文閣大學士因為受了春闈事件的牽連,被除職後,轉由他出任。 同文閣大學士極清極貴,在宰相一職被除,至今沒有新任宰相的情況下,同文閣大學士更是要入門下議事,實實在在地進入了慶國朝廷的中樞之中,相當於一任宰執,就算范閑再如何勢大,在他面前,依然只是一位不入流的官員。 當然,舒蕪大學士也不會傻到真的將范閑看成一個普通官員,若是那般,他今天也不會來找范閑了。 「范提司都能靜心回太學,老夫難道不能回來?」舒蕪與自己兒子一般大小年齡的范閑開著玩笑,「這外面冷風冷雨的,你這年輕人倒知道享福,躲回了太學……怎麼?嫌監察院的差使要淋雨?」 外面冷風冷雨?范閑不知道這位舒大學士是否話有所指,笑了笑,不知該怎麼回答。 在史闡立收了抱月樓之後,言冰雲的行動開始逐步展開。首先動用監察院的壓力,逼刑部跳過了京都府,直接發出了海捕文書,咬死了幾條罪名,開始追查那位袁大家袁夢。 不過袁夢姑娘還真能躲,在靖王世子弘成地掩護下,竟是不知道藏到了哪裡。范閑並不著急,反正發出海捕文書,是為了後面的事情做鋪陳,袁夢越遲抓到反而越好。在言冰雲的規程當中,一環扣著一環,只要最後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就好。 就在前兩天,京都裡開始有流言傳播開來,說刑部十三衙門日前在捉拿的妓院老闆袁夢,其實……是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姘頭! 流言本來就很容易傳播開來,更何況袁夢和李弘成本來就有一腿,所以一時間京都裡議論的沸沸揚揚,李弘成的名聲就像是大熱天裡的肥肉,眼看著一天天就臭了起來。 而李弘成與二皇子交好,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不一時,又有流言傳出,京中如今很出名的抱月樓,其實幕後的老闆就是二皇子,刑部衙門追查的妓女失蹤案件,和這些天潢貴胄們脫離不了干係。 這些傳言說的有鼻子有眼,比如袁夢當年是流晶河上的紅倌人,但除了世子之外,卻沒有見她接過別的客人。又比如說某年某月某日,二皇子殿下曾經在抱月樓外與監察院的范提司一番長談,雖不知道談話的內容是什麼,但是范家第二天就將抱月樓的股份,賣給了一個神秘的姓史的商人。 這些流言,自然是監察院八處的手段,當初春闈案范閑被逼上位,最終成為天下士子心中偶像的形象工程,就是八處一手弄成的,這個大慶朝文英總校處,搞起形象工程來一套一套的,要潑起污水來,更是下手極為漂亮。 當然,流言傳播的過程之中,京都的百姓也知道了,抱月樓當初的大東家,其實是范府的二少爺,范家的聲譽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不過畢竟流言的源頭就在范家自己手裡,隨便拋出幾個范提司棍棒教弟,老尚書痛下家法,大整族風,二少爺慘被斷腿,滿園裡惡戚慘嚎,范府毅然虧本脫手青樓的故事……便可以震的京都百姓一愣一愣的,加上范家明面上與抱月樓已經沒有了關係,傳了一傳就淡了。 說到控制輿論這種事情,范閑做的實在是極為手熟,當初憑五竹叔寫幾千份傳單就能把長公主趕出宮去,更何況如今對付的,只是位更為稚嫩的二皇子。所以如今的京都民間,總以為二皇子與世子李弘成——這兩位其實在抱月樓裡一點股份也沒有的人物——才是抱月樓一案的真正幕後黑手,而范閑范提司卻是一位清白人物,范府只怕有說不出的苦衷。 言冰雲接下來的步驟,是針對二皇子與崔家間的銀錢往來。具體的方法,連范閑都不是很清楚,他信任言冰雲的能力,便根本懶得去管這一塊兒。 *** 舒蕪大學士看了他一眼,擔憂說道:「你可知道,昨天京都府已經受理了抱月樓的案子……你家老二的罪名不輕啊,縱下行兇,殺人滅口,逼良為娼……今天就要開審了。」 范閑苦笑道:「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逆子。」 舒蕪搖頭道:「京都府如今還沒有去府上索人,想來還是存著別的念頭……小范大人,這訟之一字,最是害人,刑事之案,沒有太多的回旋餘地,如果京都府真的審下去,這件事情驚動了陛下,我想就不好收場了。」 經過一番談話,范閑已經知道了這位朝中文官大老的立場。對方是代表朝中的文官系統發表意見,勸范家與二皇子一派能夠和平相處,不要撕破了臉皮。先不說朝廷顏面的問題,在這些大老們看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范閑與二皇子都是慶國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不論是誰在這場鬥爭中失勢,都是慶國朝廷的損失。 當然,絕大多數人都不認為范閑有可以與皇子爭鬥的資格,雖然他是監察院的提司。范閑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知道面前這位大學士勸和,其實是為自己著想,不免有些感動,溫和笑著說道:「多謝老大人提點……想必老大人也已經見過二殿下了。」 舒蕪點了點頭。自從范閑打北齊回京以來,便一直和二皇子一派過不去,監察院抓了不少二皇子一派的臣子,他要從中說和,必先去看二皇子的意見,沒料到二皇子倒是極好說話,很有禮貌地請舒大學士帶話給范閑,願意雙方各退一步。 *** 聽了舒大學士的傳話,范閑在心裡冷笑一聲。二皇子那人小名就叫「石頭」,哪裡是這般好相與的角色,雙方已經撕破了臉皮,自己更是被逼著將弟弟送到了遙遠的異國他鄉,自己岳父被長公主和二皇子陰下臺的事情,也總要有個說法吧? 而且監察院一處的釘子早傳了話來,二皇子那邊已經將秘密藏好的抱月樓三個兇手接了回京,就準備在京都府的公堂上,將范思轍咬死。 二皇子請舒蕪帶話,不過是為了暫時穩住范閑而已。范閑卻並沒有這般愚蠢,他恭恭敬敬地為舒大學士奉上茶後,說道:「這件事情和院子沒有什麼關係,和我也沒有什麼關係,我這些天守在太學裡,就是怕有人誤會。」 舒蕪忍不住苦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滿是憐惜之色:「何苦與他鬥?就算這一次鬥贏了那又如何?千贏萬贏,總比不過陛下高興。」 范閑心頭微動,知道這話實在,對面前這位老學士更增感激之情,雖然他心中另有想法,還是溫和應道:「您既然都說話了,晚生還有什麼好說的,只要京都府給我范家留些顏面,刑部那件案子,自然也沒有人往深裡追究。」 在舒蕪這位老臣重臣的眼中看來,范閑應的這話,就顯得有些毛躁了。官場之上,總講究個遮掩體面,哪有這般當著一朝宰執的面,明白無誤地講這些不法之事的道理?但他也知道,范閑這人的性情就是這般,微笑滿意著沉吟不語,只是看著太學窗外的雨,柔柔地下著。 *** 離京都府衙三里地的禦山道旁,秋雨在煞煞地下著。 抱月樓妓女失蹤之案已經查了起來,雖然還沒有挖到屍首,但是京都府已經掌握了牽涉到命案之中的三個兇手,只要這三個親手殺死妓女的打手被捉拿歸案,然後拿到口供,便可以咬死范家那位二少爺為幕後主使之人,一方面對范家造成強烈的打擊,另一方面也洗清了二皇子身上被潑著的污水。 所以這三個打手,實在是重要人物。二皇子一派直到今天也不清楚,當初范家為什麼會在執行家法之後,將這三個人直接送到了京都府,這豈不是給了己等一個大把柄? 但直到范家賣了抱月樓,開始追查袁夢,鋒頭直指李弘成之後,二皇子才明白,原來范閑只是用這三個打手來安自己的心,以為他是真的選擇了和平,從而反應要慢了幾天。不過二皇子依然覺得范閑有些不智,只要這三個人在手上,你范家的那個胖麻子還能往哪裡跑? 如今二皇子是真的動火了,你范閑真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居然真的敢對自己動手,鬼都知道,京中那些流言是你放出來的。而此時,世子弘成雖然也是滿腔鬱悶,卻是無法去范府找范閑打架,因為靖王搶先動怒,接著動了一頓板子之後,將他關在了王府裡,也算是躲一躲如今京都的風雨。 *** 「好生看管著,不要讓人有機會接觸到……切不能給他們翻供的機會!」二皇子府上八家將之一的八爺范無救,陰沉著一張臉,對京都府來接人的差役說道:「這件差使如果辦砸了,小心自己的小命。」 京都府的衙役緊張地點了點頭,不是對這件差事緊張,而是面對著二皇子手下的八家將感到緊張。禦山道離京都府只有三里路,如果不是為了避嫌,范無救一定會親自押送這三個打手,看著他們被關進京都府的大牢。 馬車動了起來,在陰沉沉的秋雨之中,范無救遠遠看著。馬車在雨中行走,一應如常,街上並沒有多少行人,只是偶爾走過幾個撐著雨傘,行色匆匆的路人。 便在此時,那些路人動了起來。雨傘一翻,便從傘柄中抽出了染成黑色的尖銳鐵器,異常冷靜地刺入了馬車中! 范無救大驚之下往那邊沖去。只是他離馬車有些距離,看那些人動手速度,便知道自己根本來不及救人! 那些尖刺無比尖銳,就像是刺豆腐一樣,直接刺入了馬車的廂壁,殺死了裡面那三個人。 路人們抽出尖刺,根本沒有多餘的表情動作,打著雨傘,走入了大街旁的小巷之中,直接消失在了雨天裡。 …… 鮮血從馬車上流下來了,范無救才寒著一張臉趕了過來。他拉開車簾一開,驟然變色,那些傷口痕跡,無一不顯示出下手的人何其專業,不過簡簡單單的一刺,就無救了。 范無救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始為二皇子感到擔心。如此幹淨利落地殺死馬車裡的三個人就已經極難,更可怕的是,對方竟然對自己這些人何時移送人證,竟是清清楚楚,想來監察院在二皇子一系裡,也埋藏了許多釘子,才能將下手的時間地點,拿捏地可謂妙到毫巔。 這場暗殺正因為設計的太完美了,所以看上去才顯的這般自然、簡單,就像吃飯一樣,並不如何驚心動魄。 只有范無救這種高手,才能從這種平淡的殺局裡,尋到令自己驚心動魄的感覺。 根本不用想,他就知道下手的是誰,除了監察院六處那一群永遠躲藏在黑夜裡的殺手,誰能有這種能耐?他臉色愈發地蒼白,不由想到,剛才那幾個路人如果是針對自己進行一場暗殺,自己能夠活下來嗎? 所有二皇子一派的人似乎都輕視了范閑的力量,那是因為慶國新成長起來的這一輩人,根本不知道監察院……是如何可怕的一個機構。 范無救有些緊張地摩挲著袖子裡的短匕首,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應該脫離二皇子,救救自己為好。 *** 「棋藝不精,棋藝不精,我下棋就是捨不得吃子兒。」范閑滿臉慚愧說著。 他這時候正在太學和舒蕪下棋。今天早朝散的早,南方的賑災已經差不多結束了,所以舒大學士才有這麼多閑功夫。只是下了兩盤棋,老先生發現范閑如此聰慧機敏的大才子,竟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臭棋簍子,不由變了臉色,覺得下這種棋,就算贏了也沒什麼樂趣。 舒蕪歎息說道:「范閑啊范閑,我看你做什麼事情都精明的狠,怎麼下棋卻偏偏這麼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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