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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范大人先前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海棠明亮有若寶石的眼眸,望得范閑一陣恍惚,「既知其道,何不行之?事人以誠,豈不輕鬆?」

  范閑深吸一口氣,緩緩運起體內那道古怪的霸道真氣,抵抗住海棠處傳來的壓力,微笑說道:「事人以誠,誠有大小之說,誠於人,小道也,誠于天下,大道也……海棠姑娘若以誠待人,何不告訴在下,肖恩究竟有什麼秘密,竟連令師這樣的世外高人也動了心念。」

  「誠於天下?」海棠唇角微微翹起,「家師誠於天下,故不能多言,只是肖恩心頭那秘密保住了他二十年性命,若那秘密傳入世俗民間,只怕天下會亂上二十年。」

  范閑心頭微怔,他知道一些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依海棠這般說法,難道神廟那處有怎樣的危險?

  二人複歸清談之道,不外乎是在哲學神學這些玄之又玄的門道上打混,反正范閑有前世的中哲史打底,從董陸王的理論裡隨意拈幾條出來虛應著,便讓海棠大感吃驚。只是許多年之後,海棠姑娘緩緩回味,開始整理范大才子的理論,這才發現當年那個年輕人竟是什麼也沒說。

  ***

  不知道為什麼,春末夏初的北齊上京城,雨水竟會如此充沛,先前還是淡淡暖陽耀春光,一陣微寒小風吹過,便有雨點子穿過二人頭頂的樹枝潑灑了下來。

  蓬的一聲,范閑撐開身邊的布雨傘,擋在海棠的頭頂。一般情況下,以范閑的身份,出門遇雨自然有下屬打傘,但此時就他們兩個人,純以表面的身份論,他給海棠打傘是理所應當之事。

  雨水漸濕了街道,范閑滿臉平靜看著街上四處躲雨的人們,實際上卻小心地觀察著海棠的步伐。此時二人鞋下全是積水,范閑早已撤了村姑步,存心想看海棠會怎麼走。海棠依然那般走。

  范閑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這才發現海棠的雙腳雖然在積水之上拖行著,但似乎鞋下有一種看不清楚的力量,正托著她的全身,鞋底與水面竟是沒有接觸!這種功力,范閑自忖根本不是自己所能達到的程度,不由自嘲笑道:「海棠水上飄。」

  海棠不理他,依然那般走。

  范閑歎了口氣說道:「我就不信你這麼走路能舒服。」

  「我不喜歡那個叫言冰雲的人。」海棠忽然開口說道。

  「我想,海棠姑娘一向深居山中宮中,應該與咱們大慶朝的雲大才子沒有什麼交往才對。」

  「用欺騙女子的手段獲取自己的利益,這一點海棠相當不恥。」

  「我們是官員,不是一般的民眾。」范閑替言冰雲開解著,他不願意小言公子這一輩子都被一位九品上的強者記惦,「為了慶國的利益,有些不得已的事情,我們也必須去做。」

  海棠說道:「醜陋便是醜陋,不要再用官員來做掩飾。」

  范閑微笑道:「雖說無情未必真豪傑,但若心房太過柔軟,在這亂世上如何生存下去?」

  「范大人以為如今的天下乃是亂世?」

  「人心思亂。」

  「范大人以為亂世方能出英雄?」

  「不求以英雄之名立世,只求做個無愧此生的大丈夫罷了。」

  二人說說停停,已是來到一處小廟的外圍,恰在此時,天下的紛紛落雨很湊巧地停了下來。此地遠在京郊,十分幽靜,四周沒有一絲人息。

  一片樹葉落在廟前的石階下。

  廟門被緩緩推開,范閑看著廟裡坐在香案旁的那位女子,微微失神片刻後行禮說道:「司姑娘,好久不見。」

  海棠唇角微翹說道:「范大人要做大丈夫,想不到卻果然如我所料,是個憐香惜玉之人。」

  唰的一聲,范閑收攏濕漉漉的雨傘,望著起身相迎的司理理,微笑說道:「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卷四 第七十四章 巷中殺人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海棠緩緩重複了一遍,旋臉上又回復了那種平常的笑容,領著范閑踏入了小廟木門。

  「范大人。」司理理襝衽一禮,范閑面上帶著溫和而疏遠的笑容,拱手回禮,「司姑娘什麼時候入的上京。」

  「托大人福,三天前就入京了,一路平安,多謝大人記掛。」司理理緩緩垂下眼簾,她身上還是穿著那件旅途中的湖綠色輕衫,此時天時已熱,自然不怕著涼。

  范閑又與她輕聲說了幾句話。

  海棠在一旁平靜看著,眸子裡卻閃過一絲笑意,這二人面上做出的陌生,又怎能逃得出她的眼光。范閑此時心裡也有些奇怪,為什麼海棠會將自己帶到司理理寄住的廟中,一直服侍司理理的那些宮中嬤嬤又到了哪裡?難道海棠不知道自己身為外臣,此時與北齊皇帝想要的女人,應該保持著三千里距離才合適?

  「這是我住的地方。」海棠解釋了范閑心頭的疑惑,「理理如今不方便入宮,所以陛下請我代為照顧。」

  范閑苦笑了一聲,這才想起司理理曾經說過,身旁這二位姑娘當初是在北齊皇宮裡的手帕交,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難道苦荷也住在皇宮裡?廟雖偏遠,但范閑依然有些忌諱,只是閑敘數句,便對海棠說道:「我在外間等姑娘。」不等海棠與司理理回話,竟是出了門,在外面的天井裡等著。

  等他出門之後,海棠靜靜看了司理理一眼,沉默半晌後忽然說道:「我將他帶來與你看一眼,你沒有什麼話要與他說?」

  司理理抬起頭來,那張嫵媚至極的臉上閃過一絲惘然,輕聲細語說道:「我說過,我不想見他,估摸著他也不想見我,此時他在門外,還不知怎麼埋怨你。海棠,你太胡鬧了,就算你是苦荷的徒兒,這種犯忌諱的事情還是少做一些。」

  海棠靜柔一笑,說道:「只是看看怕什麼,咱們那位陛下可不是個小心眼的人。」

  ***

  另一處雅致乾淨的小房內,縷縷清香漸彌禪房,幾上清茶與家什的琥珀色一混,讓人看著感覺十分寧靜。

  「你帶我來見司理理究竟是為什麼?」范閑盤膝坐在茶几另一面,皺著眉頭,那張清逸脫塵的臉上終於多了些煩惱。關於肖恩的事情,他在努力地進行安排,司理理卻是塊燙手的土豆。

  「先前我說過言冰雲。」海棠微笑說道:「我想看看范大人是不是和世間一般濁物相同。」

  「濁物這個說法倒新奇荒唐。」

  「范大人莫非沒有看過石頭記?」海棠似乎有些詫異。

  范閑心裡咯噔一聲,沒有應這句話,只是苦笑說著:「海棠姑娘,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司理理姑娘只是我一路押送的要犯,只是協議中的一個標的物,我與她之間並無什麼瓜葛。」

  「大人也誤會我的意思了。」海棠輕聲說道:「今日請大人來寒舍稍坐,實在是有件事情需要大人幫忙。」

  「什麼事情?」范閑說的很直接。

  海棠笑著說道:「其實就是上次陛下將范大人留在宮中,所苦惱的事情。」

  范閑看了她一眼,發現這姑娘平常無奇的面容,很容易讓人生出親近感來,好奇問道:「明顯那個時候,陛下不想你知道他的苦惱。」

  海棠用左手輕挽右手的袖子,兩根手指端著一個小茶杯送到唇邊,徐徐啜了一口,說道:「陛下最開始確實不想讓我知道,但是他的苦惱與我卻是有多年情份的好友,而且在大齊朝中,願意幫他解決這個苦惱的人,除了我之外,並沒有幾個人。」

  「我一直很不明白。」范閑此時當然猜到北齊那位少年天子在苦惱什麼,微笑說道:「既然朝野上下,對於司理理入宮有這麼大的反對意見,貴國皇帝為什麼還要一意孤行?看目前這局面,司理理既然只能暫時寄住在海棠姑娘居所,想來太后也不允許她入宮。」

  「范大人是懷疑這件事情後面還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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