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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會議結束之後,辛其物領著范閑去了給他準備好的小單間,指著裡面已經裝滿了一個大立櫃的文書說道:「相關的資料都在這裡,這次談判最關鍵的是,北齊那邊想送些銀子就拿回一大片土地,這片土地如今已經是被咱們占了。而東夷城方面沒有任何要求,只是想了結上兩次的暗殺事件。一樁就是與范公子有關的牛攔街事件,那兩名女刺客已經證明是四顧劍二徒的女徒弟;第二樁就是蒼山下莊園那件事情,不過……」

  他看了范閑一眼,略斟酌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你也知道,那件事情有些複雜,所以朝廷這方面也不可能提出太有利的證據出來。」

  范閑點點頭,嗅著滿屋子的陳腐氣開始頭痛,難道自己今後這十幾天,就要與這些東西打交道?似乎看出他的意思,辛少卿微笑說道:「范大人若是不願坐班,也可帶回家去,只是秘級上標著紅的文件,絕對不允許帶出衙門一步。」

  范閑大喜過望。雖然知道對方是不想看著自己在這裡礙眼,但還感激說道:「說實話,下官今日來此處還是一頭霧水,大人若不嫌小的懶惰,小的倒願意天天在家睡大覺去。」

  區區八品協律郎,敢和四品鴻臚寺少卿開這種玩笑的,范閑估計是慶國極少見的異數。辛其物聞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馬上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范公子,東宮對您是抱很大期望的。」

  范閑微微一笑,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哪敢含糊,趕緊回應道:「請大人放心,下臣明白。家父常教訓家中子弟,身為臣子,謹守臣子之道。」

  聽見這個答覆,身為太子心腹的辛其物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司南伯大人一心為國,下官向來敬佩。」

  兩個又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辛少卿便出門而去。范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漸漸眯起了眼睛。父親范建確實曾經說過,只要太子在位,那范家自然是忠於太子的,不過這話連自己都不信,對方這位明顯的東宮之人,自然也不會簡單地相信。

  任范閑為談判副使,只是東宮一次小心翼翼地嘗試,看看范家有沒有可能,往太子的椅子邊上挪一點點,哪怕就是那麼很少的一點點。

  ***

  此後十幾天裡,范閑真是如同那日所說,天天就把自己關在府裡睡大覺,當然,對於他來說,睡覺本身也就是修練的一個必經過程。而關於公務方面的事情,他拿回了一些資料之後,就交給了王啟年,讓他做主去辦去,務求要拿個很妥帖的談判方案出來。

  范閑其實心裡明鏡似的,王啟年暗中會向監察院的那個老跛子彙報工作,既然如此,這種繁雜又無趣的工作,自己交給了王啟年,陳萍萍大人不管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還是父親的面子上,總不能說讓自己在朝野之中大丟顏面,當然會處理得妥妥當當。

  在利用可利用的資源上,他向來毫不客氣。

  果不其然,數天之後,王啟年面容憔悴地來到雙方約定好的小屋之中,遞過來一個厚厚的夾子。范閑好奇地打開一看,雙眼不由亮了起來,只見裡面分成兩份,一份是只允許鴻臚寺高級官員觀看的內部參考資料,另一份是擬定好的與北齊談判的宗卷。

  資料裡面將北齊的內部情況分析得清清楚楚,年輕皇帝與太后之間的勾心鬥角,苦荷國師是個和平主義者,諸如此類。資料裡說得清清楚楚,太后的親弟弟甯國候這次因為戰敗而被北齊文臣攻擊,所以年輕皇帝並不在乎要賠多少錢,割多少地,只要民怨一起,反而可以借此機會割去後黨不少勢力。而太后方面因為急於平息事端,好空出手來整頓朝政,對這次談判的指示也是以忍讓為主。

  這些隱藏在暗處的東西,當然不可能是慶國外交官員們所能看到的。只有監察院暗中的龐大力量,通過四處在北齊的密諜,打探得一件件的小事,再加以組合分析,才能夠得出如此明確的結論。

  「大妙。」范閑歎息著:「有這些情報在手,鴻臚寺的官員們可要笑開花了。」他頓了頓,好奇問道:「這些情況的可靠性是多大?」

  王啟年的眼角耷拉著,看來最近幾天沒有睡好:「可靠性非常高,言冰雲目前在北齊已經打開了局面,整個情報網鋪設得非常合理,互相參照,應該沒有問題。」

  范閑對那個叫言冰雲的年輕公子不免生出幾分敬意,為了國家利益,安於做一隻隱在暗處的老鼠,一做就是好幾年,身為朝廷高官之子,確實很不容易。他又哪裡知道,言冰雲之所以會可憐兮兮地呆在北齊,完全是因為自己十二歲時的那場未遂暗殺事件。如果范閑知道了這件事情,不知道會感覺歉疚還是會失笑出聲。

  「王啟年,沒想到你精於跟蹤之外,還挺擅長情報分析。」范閑心知肚明眼前這卷宗是出自哪裡,卻沒有挑破。

  王啟年有苦說不出,只得囁嚅回禮,不敢居功。

  「得,明天就去鴻臚寺,與少卿大人商議商議。」范閑看著王啟年欲言又止的神情,好奇問道:「還有什麼事情?」

  王啟年為難說道:「大人,這份資料不能交給鴻臚寺。」

  「為什麼?」

  「因為……裡面涉及的機密都是最高檔的,整個鴻臚寺,包括鴻臚寺卿在內,都沒有資格接觸。」

  范閑一拍腦門,苦笑道:「那你說怎麼辦?乾脆讓院裡通過正常渠道,直接給鴻臚寺好了。」

  王啟年歎了口氣,心想如果不是院長大人一心想您在這次談判裡一舉驚人,鋪平將來的仕途,又怎麼會命令整個六處連夜運轉,才寫就了這樣一份卷宗。這卷宗看似尋常,其實卻凝結著監察院十幾分情報分析專家的心血,您要隨便就給了鴻臚寺,院長大人只怕會氣的從輪椅上跳起來。

  ***

  夏末時分,荷顯殘意,暑氣依然,京都的行人和道上黑犬都被這天氣整得有些懨懨無神。八月初八,正是大吉之日,北齊使團與東夷使團,同時到達京都西北面最後一處官驛,慶國皇帝特下親旨,准兩使團借住皇帝行宮,三方禮賓官擾攘數日,終於擬定了進京的日程以及安排。

  京都百姓們紛紛精神一振,覺得平凡無聊的生活裡,突然多出一場秋雨來。在他們的心目中,這兩個國邦的來使不是來談判的,而是來交投降的國書的。

  身為談判副使的范閑,自然也在迎接使團的隊伍之中,從京都西門處便候著那些兩國官員,安排他們住進了京都官群之中。北齊使團的臉色顯然不大好看,畢竟這場指揮諸侯國展開的戰役,他們是輸家,而且北齊的將士也被俘虜了不少,最關鍵的是被占了不少土地。

  「少卿大人,這位是?」北齊使團中位階最高的是當朝太后的親哥哥,長寧侯。他居高臨下看著那個漂亮的公子哥,心裡極為惱怒,慶國很不重視自己,對等接待的正使,居然只是個鴻臚寺少卿倒也罷了,但居然讓這樣一個年輕人來充任副使,不能不說是對自己的一種蔑視。

  「下官范閑,拜見侯爺。」

  范閑滿臉清澈的笑容,看著敵國來客,懷中監察院的情報說得清楚,這位爺是個擺設,後方轎子裡那位搶先被宮裡人安排去別院住的一代大家莊墨韓,才是真正的人物。

  §卷三 第十九章 談判無藝術

  和京都裡等著看熱鬧的居民相比,范閑沒有什麼精神。他正在自己的書房裡小心翼翼地寫些紙條子,儘量將監察院的情報分析報告,用一種久居京都的公子哥口吻,重新抄成略帶幾絲書生氣的判斷,以免讓鴻臚寺的那些官員們聽到自己的進言後,下巴掉到地上,懷疑慶國除了皇帝陛下的監察院外,什麼時候又多出了一個恐怖的情報機構,而且這機構還在為一個區區八品協律郎工作。

  范若若精神也不大好,一面用小楷抄著,一面將紙條子貼起來,說道:「哥,這還真是奇怪,你從哪裡得的這些情報,為什麼不直接用,還非得把理由弄得荒唐一些。」

  范閑極少有事會瞞著自己的妹妹,這一點,甚至連林婉兒都不及若若。他苦著臉說道:「我當初只是偷懶,所以想借對方的力量,誰知道竟整出如此縝密恐怖的一個案宗來。這些情報的來源見不得光,所以不能直接交給鴻臚寺。」

  「這次北齊的來使是誰?」范若若其實很高興自家的兄長,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參與到朝政之中。雖然從很小的時候,范閑就開始教育她,但是她畢竟是在慶園這個世界裡長大的女孩子,總以為堂堂男子漢,天天去做豆腐,這事情只能當做娛樂,而不能長久下去。

  「不是帝黨,也不是太后党,更不是太子党,軟飯黨。」范閑一面整理著桌上的情報,一面隨口應道:「是北齊太后的哥哥長寧侯,聽說也是位大才子。不過這次北齊使團裡最顯眼的人物倒不是他,而是他老師,北齊一代文壇大家,聽做莊墨韓,只要是天下的讀書人,都挺崇拜他。不知道北齊那面付出了什麼代價,竟然把他也拉進了使團裡。到時候殿前論斷,只怕陛下也要給他幾分面子,這要地要錢的屠夫風格,恐怕要收斂些了。」

  「莊墨韓?」范若若一驚,臉上頓時散發出一種光澤。

  范閑這還是頭一次在妹妹臉上看見追星族的神情,若若向來是個極清淡的女子,除了無比崇拜自己的兄長以外,對別的讀書人向來是不假辭色的。不知怎的,范閑心裡有些微微醋意,說道:「幸虧案宗裡說得清楚,這個莊墨韓已經七十歲了,不然我還真得當心一點。」

  范若若一羞說道:「做哥哥的,怎麼也沒個正形。」

  范閑哈哈一笑說道:「若你真喜歡那個老頭子,才叫沒個正形。」見若若惱極欲怒,他趕緊擺手道:「說正經的,那日在田莊裡與你說的事情,你到底有個主意沒?」

  那夜月明星移,兄妹二人在田壟上操心小姑娘日後的婚事,可是若若煩惱了一陣,看四周年輕才俊終無一人入眼,也只好罷了。偏在此時,范閑想起了一樁事情,皺眉道:「上次我們在流晶河畔巧遇聖上的時候,他是不是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范若若難得顯出糊塗的神情,看樣子兄妹二人當時過於震驚,記憶都有些模糊。

  范閑閉目良久,忽然睜眼,一拍桌面,大驚失色道:「聖上要給你安排婚事!」

  「啊?」范若若嚇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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