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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八


  兩人的一夕之歡,可以說是摩登伽女主動要求的。她並不覺得由女孩子提出這樣的事情有任何不妥之處,而提婆達多也並不曾拒絕。

  這樣的事情通常是你情我願,但即便是在做這種事情之時,摩登伽女仍然感覺到提婆達多的心不在焉。

  這種感覺總是使她憂慮不已。許久以來,即便是提婆達多凝視著她的時候,她分明看到他略帶憂傷的眼神。她心底有可怕的感覺,當他看著她時,或者他的眼中看到的是另一個女子。

  這是無法求證的,因他一直行跡飄忽,往來於各國之間。她也不曾在他的身上發現仍然可疑之處,只是覺得他對於曼陀羅花有著異乎尋常的喜愛。

  便為了這個原因,她在自己的花園之中種滿了曼陀羅花。那是一些淡紫色的花朵,小巧而美麗,迅速地開遍了整個花園。

  她的周身也便因此染滿了曼陀羅花香。

  但她總覺得這花香與提婆達多身上的花香略有不同,雖然同樣是曼陀羅花的香氣,卻又相差千里。

  她百思不得其解,特意悄悄地留下提婆達多一件衣物,找天臂城對於花卉最有心得的花匠請教。那花匠聞了許久,才回答她說:「公主,這香氣不是來自世間的。」

  這答案更使她摸不著頭腦,「不是來自世間是來自哪裡?」

  花匠的語氣神秘莫測:「這是半神之花的香氣,只有遠離人世的半神才能種得出這種曼陀羅花。」

  她忍不住冷笑,她完全不相信這個荒謬的答案,半神!為何不索性說這香氣是來自天上?

  每年的夏末,提婆達多都會翻過雪山來看望摩登伽女。她不知他為何要選擇一條如此難行的道路,那座雪山極為險峻,連王宮中的登山師傅都望之卻步。

  但提婆達多卻駕輕就熟,或者是因為經常走的原因。

  正是對於提婆達多的不確定,而使摩登伽女終於想到用自己的貞潔來拉住他的心。她知道他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只要兩人有了肌膚之親,他便再也不會離開自己。

  她甚至有些擔心他會拒絕她,但他並沒有,雖然說是被動的,卻也似順理成章。兩人仿佛都不曾於此事之中得到甚多的歡愉。於她,這不過是她對於表哥之愛的延伸,而於他,世間的一切似乎都是無所謂的。

  事後,摩登伽女卻並未得到自己預想之中的安心,反而更加惶惶,總覺得光是這樣亦不足以留住表哥,除非自己能夠真正成為表哥的妻子。

  她便尋找機會暗示母后,自己年紀已經大了,也應該尋找夫婿了。母后是明白她的心思的,她只稍稍表示,母后便已經心領神會。

  如同數年以前一樣,天臂城為了即將出嫁的公主舉行了一個盛大的選夫儀式。鄰近各國的未婚王子都收到了來自天臂城的請柬。只要在選夫儀式之上,能夠脫穎而出,勝過其他國家的王子,就可以成為摩登伽女的夫婿。

  這樣的盛事在數年之前曾為耶輸陀羅舉行過,當時是悉達王子技壓群雄,娶得名揚天下的美女耶輸陀羅。而這一次,誰都相信獲勝者將是提婆達多。

  摩登伽女全不擔心會有任何人超過他,她反而有些擔心提婆達多不會出現。

  她知他是那種淡然到對於這種場合極端厭惡的人,若只是普通的聯姻,他或者不會反對,但要如此戲劇化,轟轟烈烈,他卻一定會覺得討厭。

  只是這是天臂城多年以來的規矩,父王絕不會為了她而改變這個規矩。

  她坐立不安,派了信使快馬加鞭詢問迦毗羅衛國的姐姐,直到姐姐傳回消息,提婆達多已經出發,向天臂城而來,她才算松了口氣。

  他來了就好。只要他肯來,這世間便無人能勝過他。

  她每日派遣得力的心腹侍女在城外的必經之路上等候,希望早日得到提婆達多到達的消息。然而時間一日一日地過去了,她卻一直未曾見到他的身影。

  第十七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 第六節

  提婆達多看見雪山之頂的曼陀羅花凋謝了。

  他每年都翻過雪山,只為了看一看山頂那四季開放著的曼陀羅花。

  他知那花並不是真地存在在那裡,不過是某一處花朵的倒影罷了。這便如同是一個奇異的海市,山頂四季長存的雪光,將花的倒影折射到那裡,那花便仿佛是真實地存在於那裡一般。連香氣都隱約可聞。

  他並不曾奢望會再見到那個名叫影雪的女孩,就算見到,或者也不再能夠相認。但自從七年前的邂逅之後,他便瘋狂地愛上身穿綠衣的女孩。他的這種奇異嗜好,不僅摩登伽女知道,連他神秘莫測的長兄悉達亦是知曉。

  但他對於此事卻不置可否,他一直認為提婆達多如同他一般,身具宗教領袖的氣質,不該將感情浪費在無謂的情愛上面。

  許多年來,悉達都是以一種奇異的狀態存在于迦毗羅衛國的王宮之中。

  他如同一個常人一般結婚生子,飲食起居,處理政事,但提婆達多卻知道國人所見到的悉達王子不過是他的肉身罷了。

  他的元神早已經游離在身體之外,四處尋訪人間至道。而護送他的元神出遊的則是悉達王子五個忠心不貳的僕人陳?如等。

  他亦是身具慧根之人,也如同悉達那般對於人間疾苦充滿憐憫與感傷。他的修行方法與悉達完全不同,他在各國之間遊歷,從平民最瑣碎的日常生活中領悟最高深的道理。可無論如何努力,他卻一直無法堪破情關。

  他不能如同悉達一般蕭灑自如。雖然悉達在數年前與美女耶輸陀羅成親,但他卻敏銳的感覺到,婚事不曾有一絲影響到他修道之心。

  悉達的元神在菩提樹下靜思了六年之久,終於有一日,天地低昂鬼神動容。遙遠的迦毗羅衛國王宮之中,祥光普照。

  人們奔走相告,這是什麼吉兆,會有好事降臨嗎?

  他卻感覺到那是他長兄的祥光,他已經領悟了嗎?正是因為他的肉身還留在迦毗羅衛國的原因,國人才能感覺到他悟道那一刻的異象。

  他心中又是喜又是悲,從此以後,人間多了一位佛陀,而迦毗羅衛國卻少了一位王子。

  在經過花園之時,他看見長嫂耶輸陀羅手中持著一隻水甕,似要澆花,卻如同石雕一般呆呆地站立在那裡。他不敢與她交談,他知道她是真正完全地失去了她的丈夫,但他卻不知她能明瞭多少。

  耶輸陀羅叫住他:「提婆達多,你先不要走。」

  他停住腳步,卻低垂著頭。

  「告訴我,悉達的元神是否早已經不在這裡?」

  他默然,這個秘密整個宮中也只有他一人知道罷了,但他卻也知這是不可能瞞過耶輸陀羅的,她是一個如此冰雪聰明的女子,同樣生具慧眼,能清晰地看穿這世事的本質。

  「你不說我也知道,雖然我已經為他生下了兒子,但我卻能夠感覺到在我身邊的人只是沒有靈魂的軀殼。」

  他沉吟著,艱難地安慰她:「也許有一天,他會回來。」

  耶輸陀羅慘然一笑,「他會回來嗎?他已經成為覺者,還會回到人間嗎?或者他還會在人間四處遊歷,但那並不是為了過一個人類的生活,不過是為了將大道四處散佈。」

  她慢慢地將甕中水傾瀉下去,「你告訴我,男人拋棄自己的家庭子女,只為了追求悟道,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他怔怔地看著水滲入泥中,為了什麼?要如何回答呢?

  耶輸陀羅卻已經代他回答了這個問題,「為了拯救世間陷入痛苦之中的眾生嗎?他可知道,他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不曾拯救。他是否曾經體諒過一個妻子的心情?」

  耶輸陀羅問他這個問題時,他還不曾遇到影雪,對於情愛也懵懂無知。他並不能真正理解耶輸陀羅的悲哀,他簡單地認為,為了天下的蒼生,犧牲一個女人是十分值得和必須做到的事情。

  當然他不會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表示出來,他只是呆呆地注視著耶輸陀羅美麗的面頰,不知從何說起。

  耶輸陀羅淡然笑笑,「你和你的哥哥一樣,必然會成為不同異常的人。但你又和你的哥哥不同,我感覺到你的心比他更加脆弱。不要學你哥哥,做一個普通人是幸福的。如果你也要跟著他出家,你一定會受盡苦難。」

  他的回答是微微一笑,漠不經心地說:「我在各國之間遊歷,仍然不曾領悟到至道,或者我這一生都不能成為覺悟者,就算想要學習他也不可能。」

  他完全沒有預料到耶輸陀羅已經睿智地看到了他以後的命運,悲慘的命運或者就是他降臨於世的使命吧!

  許多年後,再回憶起當時輕狂的心情,他猛然發現,就算是為了天下的蒼生,他亦是不能犧牲心底最深愛的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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