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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九


  第十七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 第七節

  當提婆達多發現雪山頂的曼陀羅花凋謝之時,他便敏銳地感覺到,影雪一定是出事了。

  他抬頭看著天空,分辨著光線最細微的散射,他很快便查知光線的來源。巡著光線走去,就可以找到曼陀羅花的真正所在。

  這些年來,他並非不知他可以找到影雪,但他卻從來沒有嘗試這樣去作。他不願自己被情感所羈絆,他也知道他的宿命不過是與影雪擦肩而過罷了。

  兩人像是兩條偶然相交的直線,向不同方向而去,越離越遠。

  但曼陀羅花凋謝之時,他卻不能再坐視不理。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著光線到來的方向奔去。

  多年來的修行,使他早已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但他卻小心地收藏著自己的異能,如同悉達王子。

  王子亦是從來不曾顯現自己的與眾不同之處,他總是以大道來說服眾生,使他們逐漸明瞭這個世間的痛苦與無奈。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使用神通,只為了尋找一個偶然相逢的女孩。

  他知道她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女孩,而是美麗出眾的少女。其實無論她的外表變成什麼樣子,她在他的心中都不曾有過絲毫的改變。

  他很快聞到空氣之中濃郁的花香,香氣美麗的妖異,完全不同與曼陀羅花的淡淡幽香。

  當曼陀羅花發出如此強烈的異香之時,花就是要凋謝了。

  他感覺到香氣之中隱含殺機,他卻並不介意。他並非是神或者是半神,但如同多年前所說,他不會輕易死去。他若要死,不會是因為天地或者命運,他只會因自己的選擇而死。

  他看見遍地的屍體,人們因這香氣而死,然後他便進入影雪的花園。

  他到來的時間是在水瀾之後水滄之前,他看見落在塵土之中的那一雙泥娃娃,也同樣看見相依而死的兩人。

  他心中便忽然悲哀如死。

  他並不曾想要佔有過影雪,從未動過一絲這種念頭。在他的眼中,影雪便如同雪山頂的那一朵曼陀羅花一樣,若即若離地存在,若是被人摘下了,便會枯萎死亡。

  他是絕不願做這個摘下曼陀羅花的人。

  他呆呆地看著他們兩人,除了悲哀之外,莫名地有一絲嫉恨,死也要死在一起嗎?

  他亦看見影雪手中的血嬰,他感覺到心底的邪惡在這一刻無法抑制地產生。

  他咬緊牙關,努力地與那邪惡對抗。他記得在年幼之時,悉達曾經說過的話,「我感覺到你靈魂深處的邪惡,雖然你從來不曾表現出來,但我卻真地看見了它。你比我還要更加有智慧,但如果你不能控制你的邪惡,你將會成為毀滅世間的惡魔。」

  他的額頭滲出了冷汗,痛苦與掙扎使他的心陷入可怕的境地,他抬頭望向天空,想要張開嘴大聲叫喊,但喉頭卻莫名地哽咽,無法發出聲音。

  他終於頹然坐倒在地,為何要死?難道真地沒有別的選擇嗎?

  香氣如同幽魂,在他身邊環伺不去,是影雪和已死的乾闥婆族男子的靈力。既然她的靈力還聚而不散,也許還能夠救活她。

  他猛然又產生了希望,只救活她一人,讓那個男人死去。

  他完全未曾感覺到自己眼中的邪惡正在慢慢膨脹,如同這般自私的想法,在過去的生命中從未產生過。

  他總是救恕著遊歷之時所見到陷入苦難的人們,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

  曾幾何時,他以為他自己如同悉達一樣,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現在他方才明白,原來他的靈魂到底不曾如同悉達那般純淨。

  他知道單憑自己一人,尚且不足使死去的人複生,這個世間,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能力。

  他立刻施展神通,尋找悉達的所在,他很快感覺到,他現在正在位於王舍城中的竹林精舍。

  他以最快的速度向竹林精舍奔去,雖然王舍城與雪山相隔千里,他卻仍然在瞬息之間到達。

  他只覺得心亂如麻,額頭的冷汗仍然不停地滲出來,原來死去的人會使活著的人如此傷心絕望。

  竹林之間十分幽靜,只偶爾傳來一兩聲鳥兒的鳴叫。他不經通傳便闖入精舍,他看見悉達安然趺坐。

  這個姿態寧靜而安逸,成為以後所有和尚冥想和修行所要採取的姿式。

  他張開口,卻一時無法提出要求,悉達是無所不知的,他定早已經知道發生的事情。

  悉達終於抬眼看了他一眼,他感覺到他的目光比閃電還要淩厲。這麼多年以來,悉達從未以這樣的目光看他,是否他已經感覺到他心底的邪惡?

  兩人默然對視,誰都不先發一言。半晌,悉達才總算打破了沉默。「你匆匆而來,不惜使用被禁忌的神通,是為了摩呼羅迦族的女子嗎?」

  他無言地點了點頭,果然不出所料,悉達是知曉一切的。

  「你想要如何?」

  他困難地張開口,他既然是知曉一切,為何還要問他?他明知他的心思。「我想要你救她。」

  悉達慢慢站起身,「修行多年,早已經明瞭世間的生死不過是天地之道。眾生無論受苦或者享樂,即由前緣所定。你身為修行之人,卻要求我破壞天地的大道,救一個女子嗎?」

  果然亦是不出他的所料,悉達不會救她。來以前,他早有這種覺悟。可是,死去的人,並非是別人,而是影雪。他堅持:「只要你救她,我就答應你加入僧團。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成為你的繼承人,而我卻一直試圖以自己的方式來領悟天地之道。這些年來,我仿佛有所領悟,又仿佛一無所得。只要你肯救她,我立刻剃度出家,再也不留戀人間的情欲。」

  他麻木地說著,如同小時在老師面前背誦新學的奧義。

  「我感覺到你心底的邪惡,當你產生邪念的時候,你已經遠離僧團。我曾經告誡過你,謹慎地選擇自己的命運,若你不能成為再世聖主,就會成為滅世魔王。你卻仍然不能控制心底的邪念,任由它滋生。當你告訴我,只要我救了那個女子,你就不再留戀人間情欲之時,你分明已經墮入情欲之中。情欲便是你邪惡的來源,無論是為了順應天命,或者是為了使你遠離邪惡,我都不可救那名女子。」

  提婆達多默然,他果然是無法說服悉達嗎?他慢慢地跪倒在地,「許多年來,我都不曾求過你任何事情,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他絕望地看著悉達背對他盤膝坐下,很快便進入冥想的空靈之中。他知悉達再也不會回頭。

  他微微眯起雙眼,眼底的邪惡越來越甚。我是你的弟弟,為何你要這樣對待我?你不願救影雪,你可知在這個世間,對於我來說,一切都不重要,只有那個女人才是最重要的。你願意為了世間蒼生,犧牲自己的妻子。我卻無論為了任何原因,都不會犧牲她。

  他感覺到心底的邪念如同絕堤之水一般洶湧而出,他卻不想再收束它們。既然如此,就讓我來成為新的聖主吧!你不是一直說我會成為聖主嗎?那麼就讓我來破壞你一手創立的僧團,讓你所付出的一切怒力都成為一場可笑的鬧劇吧!

  他站起身,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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