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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七


  他呆了呆,他為何沒有想到這一點。他立刻大聲叫了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他的聲音如同一縷遊絲一般在風中消散,那個女孩能聽到他們的喊叫聲嗎?

  他感覺到提婆達多的手微微地沉了沉,他已經抓不住了嗎?他抬起頭,幾滴紅色的水落在他的臉上。他看見鮮血正不停地從提婆達多拉著他的手上滴下來,因為用力,他的傷口正在流血。

  他咬了咬牙,大聲說:「你放開手,自己爬上去吧!」

  本覺得生命是完全無所謂的,提婆達多卻一再勉強他活下去,等他終於對生命產生了一絲留戀之時,卻又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如果他死,或者提婆達多還可以活下去。

  他固執地重複了一遍,「放開手,自己爬上去!」他感覺到自己的語氣比上一次要更加堅定。若他可以活,總比兩人都死好。

  提婆達多搖頭:「我不會放手,我不會讓你死。」

  他呆了呆,好,死便一起死,活便一起活。他用盡全力大聲叫喊:「救命啊!」

  山崖上探出女孩的頭,他看見女孩髮髻上系著的綠色絲帶隨風而動,他忽然覺得女孩並沒有騙他們,她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她是雪山上的仙女。

  他怔怔地注視著女孩,第一次感覺到女子的婉約與美麗。

  一條綠色的絲帶從山崖上垂了下來,「抓住絲帶,我拉你們上來。」

  他不再懷疑女孩說的任何話,他相信她就是來到人間的仙女。他被絲帶拉著爬上山崖,立刻軟倒在雪地上,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不停地發抖,想必是剛才用力過度。又過了一會兒,提婆達多也爬上了山崖,他一上了山崖,便也躺倒在雪地上,全身都脫力了。

  天上有山鷹在翱翔,它們稅利的眼睛注視著雪山上這三個可疑的身影。阿闍世想,它們是以為他們要死了吧!他側頭望向救了他們的女孩,「你真是神嗎?」

  女孩笑了,她的微笑便如同雪山上陡然出現的陽光,「我是住在這山裡的半神。」

  半神,是傳說中有神的靈力人的身體,遠離人間的那些生靈嗎?

  他忍不住追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遲疑了一下,阿闍世以為她不會回答,但她終於還是說:「我名叫影雪,影子的影,雪花的雪。」

  影雪,影雪!他在心裡念誦著,默默地記下了這個名字。

  以後的幾十年時光,直到他死之時,他都不曾再見過名叫影雪的女孩。然而他卻一直不曾真正忘記過她。

  多年以後,當塵埃落定時,回憶過往的時光,他才終於發現那一日在雪山之上發生的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決定了兩個少年的命運。

  他並不曾感覺到提婆達多對於這個女孩有任何不同,他甚至覺得提婆達多對她的態度是異常冷漠的。因為由始至終,他都不曾聽到提婆達多主動對那個女孩說過一句話。

  但幾十年後,當他終於建立了印度歷史上空前強大的王國之後,回首往事,他才猛然醒悟,提婆達多必在那一日便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個身穿綠衣的幼小女童。

  只是他是一個如此沉默與內斂的人,誰也無法看穿他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不知以後的日子提婆達多是否還曾經見過這個女孩,但他相信對於提婆達多這種人來說,情感並非是需要每日的見面才能延續的,就算是幾年不見,甚至一生不見,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提婆達多與阿闍世在第二天的黃昏抵達天臂城。那個時候,阿闍世覺得他這一生都不想再走一步路。他只望能找到一個地方可以狠狠地睡上三天三夜,除了睡覺以外,再也不做任何事情。

  提婆達多帶著他向城中的王宮走去,他說天臂城主是他的親戚,可以暫時留宿在宮中。

  阿闍世對於住在哪裡完全沒有奢求,只要有地方可以讓他停留下來,不必再疲於奔命,他便已經心滿意足。他終於無可避免地懷念起遠在王舍城的家,無論他多麼覺得那家是平淡無味的,在此時,他也終於明白家的意義。

  提婆達多向王宮門前滿面懷疑的守衛解釋著他的身份,那守衛半信半疑地進去通傳。過不多久,他們便被迎入王宮之中。

  阿闍世仍然不願洩露自己的身份,他知摩揭陀國與周圍所有的國度為敵,因為摩揭陀國的迅速壯大,而使鄰邦日益感覺到了威脅。

  他在王宮之中停留了七日,直到他的身體完全復原,他便悄然離開天臂城的皇宮。他走的時候,提婆達多仍然臥床不起,他剛剛到達王宮之時,醫師們對於他是如何能夠活著從雪山走過來都百思不解,這樣的傷勢,就算是一個成年人也無法經受,何況他只是十五歲的少年而已。

  阿闍世卻努力想將一切拋在腦後,他想他是應該回王舍城去了。他終於對於自己的生命有了新的想法,他不再懵懂無知,他開始對王位充滿渴望。他記得提婆達多說過的話:就算要死,也要由自己來決定。如果現在放棄,是因無法生存而死,那是怯懦的結果,並非是一種勇氣。我不知生有何歡,死有何苦,我只知,我的生死由我自己決定,就算是死,也不能死於他人或者天地之手。

  此後的幾十年間,他一直記憶著提婆達多在那一刻所表現的驕傲與目空一切,正是這種氣質使他美麗非凡。他痛苦地感覺到,他已經深深地陷入這種美麗之中無法自撥。他必會傾盡全力來維持這種美麗,因而他必須變得更加強大。

  第十七章 提婆達多的悲哀 第五節

  七年之後,天臂城的王宮。

  摩登伽女披上一件新的綠色絲裙,她挑剔地看著鏡中自己美若仙子的倒影。她年滿十七歲了,是一個美麗非凡的姑娘,人人都說她的美麗甚至超過了天臂城著名的美女耶輸陀羅。那是她的長姐,數年前嫁給迦毗羅衛國出生之時便腳踏蓮花,周行七歲,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王子悉達。

  據說王子悉達必會成為世間的聖主。

  與耶輸陀羅相比,摩登伽女的性情顯得過於激烈,她是一個對愛與恨都十分執著的女孩,不似她的長姐那般平淡出塵。

  因為喜穿綠衣的原因,人們在提到她時經常會用那個綠衣服的姑娘來代替她的名字。天臂城中誰都知道,綠色的衣裙是城中婦女們的禁忌,除了摩登伽女公主以外,其他的女子都主動或者被動地避免穿戴綠色的衣裙。

  然而摩登伽女並非真地如此喜愛綠色,事實上,許多年來一直穿綠色的衣服已經讓她感覺十分厭惡。然而為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她卻仍然堅持著穿綠衣的習慣。

  她的衣櫃之中,全部是清一色的綠色衣裙,她腳上來自東方的絲履也同樣是綠色的,她髮髻上系著綠色的絲帶,她感覺到自己就像是一個被綠色包裹著的菜蟲。

  人人都誇講她身穿綠色時所具有的空前絕後的美麗,但又有誰能知道她的心底對綠色已經厭惡到了極致。

  但為了那個人的原因,無論她是多麼討厭綠色,她仍然會堅持將自己打扮成綠色的女孩,只因那個人,他眼底的溫柔似只為了綠色時的她而存在。

  七年以來,她心底的疑惑越來越甚,提婆達多已經與她有了肌膚之親,但她卻仍然感覺不到他的心。有時她分明感覺到他對她的愛並非是愛她本人,反而更似愛她身上穿的綠色衣裙。

  她亦不知自己從何時起開始依戀這個遠房的表哥,好似有記憶以來,表哥就是她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表哥雖然住在迦毗羅衛國,但因為雙方即是中表之親,又是連姻,因而經常走動。她與表哥一年之中至少能見三四次面,有時是他到天臂城,有時則是她到迦毗羅衛國。

  深心裡,她知道自己很可能會成為表哥的妻子。在所有的童話故事中,表哥與表妹成親豈非是最天經地義的事情?

  如同她的長姐耶輸陀羅亦是嫁給表哥悉達。

  或者就是有了這種覺悟,她任由自己肆無忌憚地陷入對表哥的瘋狂愛戀之中,哪怕是過早地付出了自己的童貞。

  事實上,提婆達多並非是一個風流成性的年輕人,與同年齡的王族相比,他幾乎可以被稱為禁欲的。

  那是一個苦行與享樂並行於世的年代。一部分修行的人,相信只有使自己的身體受到最可怕的折磨,才能夠瞭解到天地之道。他們使用各種極端的手段,有些人長年禁食,餓得形同骷髏,有些人則睡在自己的糞便之中,據說最污穢之處反而可使人領悟到最潔淨的道理。更有甚者,則點火自焚,不僅燒死自己連妻子兒女也不放過,據說被烈焰焚化之後,他們才可以拋棄這世間污濁不堪的身體。

  而與此相反,這同樣是一個窮奢極欲的年代。有些人們相信自己死了以後,靈魂就會化成輕煙,即不會有下一世,也不會有任何業報,世間的一切都無法帶走。他們便瘋狂地行樂,希望在死前能將世間的一切全部用盡。

  王族之中,不乏這樣的人存在。或者他們只是以此為藉口,將自己紙醉金迷的生活提高到理論的層次。

  別人怎樣,摩登伽女都全不在意,她的眼裡心裡便只有提婆達多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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