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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裴琰滿臉淚水,腳步踉蹌。童敏忙與數十名長風衛一擁而上,將他接回陣中。

  裴琰放下心來,又轉身面向方城,伏地痛哭:「皇上,太子!」長風衛們也齊齊跪下,靴甲之聲,不絕於耳。

  此時,薑遠也帶著人進到方城查探一番出來,大哭著向董學士拜倒,眾臣終知皇帝和太子再無生還可能,更是哭聲震天。

  董學士哭得一陣,起身大聲泣道:「皇上既已薨逝,國不可一日無君——」

  裴琰先前見童敏暗號,知靜王無恙,再聽董學士這番話,不由嘴角微微勾起。卻聽得董學士的聲音傳入耳中:「所幸蒼天憐見,太子身體染恙,方城風大,太子奉聖上口諭留下,未遭逆賊毒手。」

  裴琰大驚,猛然抬頭,只見肅海侯正向著自己微笑,那笑容似一刃無聲的劍,直刺他心頭。

  玉帶河前,肅海侯的人馬如潮水般向兩邊退開,十餘人擁著身披金絲斗篷的太子,急速走來。

  裴琰刹那間明白,在前來皇陵的車駕上,真假太子便已掉包,隨著皇帝踏入方城、死于莊王之手的,只是一個替死鬼而已。他眼皮一跳,垂下頭去。

  太子撲至玉帶橋前,「撲嗵」一聲跪下,伏地痛哭:「父皇!」他哀聲欲絕,轉眼間便是涕淚縱橫,片刻後哭得喘不過氣,倒於地上。

  董學士與肅海侯低泣著過來,一左一右,將太子扶起。董學士泣道:「請太子保重龍體。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既已薨逝,請太子速速登基,以平定大局。」

  太子哭得死去活來,半晌方略顯清醒,無力道:「一切都由董卿主持罷。」說罷,又是痛哭,終哭至力竭,倒在肅海侯胸前。

  董學士放開太子,緩慢站起,裴琰也正好抬頭看去。寒風中,二人眼神相交,俱各鋒芒微閃。

  裴琰肩頭和左腿傷口劇痛,所受內傷也漸有壓不住的趨勢。他面上浮現悲戚之色,掙脫童敏等人的攙扶,踉蹌前行,走至太子身前,緩緩跪下,痛聲道:「請新皇節哀!」

  董學士似聽到一顆心落地的聲音,他閉上雙眼,又慢慢睜開,仰頭望向慘藍的天空,由胸腔籲出一口長氣。寒風吹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已是全身大汗,雙足也在隱隱顫抖。

  方城內的大火,還在熊熊燃燒,映紅了數萬人悲痛欲絕的面容。薄雪下的山巒,則沉寂無言,默默看著顯彰門前黑壓壓伏地慟嚎的人影。

  長風衛隊末,一人悄悄退出功德門,展開輕功,急速奔過皇陵大道,踏著殘雪泥濘,沿密湖急奔,到了一棵大松下,從左折向山巒。

  山巒上的雪松林中,當第一聲劇烈的爆炸聲響起時,周遭樹木上的積雪簌簌而落,裴子放沖前幾步,望向皇陵。

  按原先約定,待高成率兵假扮禁衛軍殺入方城,將皇帝太子除掉,裴琰和衛昭乘亂殺死莊王后,長風衛便會出現,與光明司、禁衛軍一起以「擒拿逆賊」之名攻打河西軍。那時,長風衛將放出煙火,自己帶著的這批精兵就可直奔皇陵,「奉靜王之命,勤王平叛」,最後平定大局。

  可此刻,這爆炸聲由何而來?見皇陵上空濃煙滾滾,火光豔烈,他瞬間便是汗流浹背。

  族侄裴玘過來,滿面焦慮,道:「叔父,怎麼辦?」

  裴子放目光徐徐掃過身後眾人,心顫了一顫,強自鎮靜,吩咐道:「先不動,形勢不對,再往北撤。」

  待長風衛竇子謀奔入樹林,面上並無悲痛之色,裴子放緊繃的心弦方悄然放鬆,卻仍忍不住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

  竇子謀趨近稟罷,裴子放修眉緊皺,又望著皇陵上空的烈火出了一會神,終長歎一聲,道:「也只有這樣了――」

  華朝承熹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冬至。

  皇陵大祭,莊王與光明司指揮使衛昭聯合謀逆,指使高成率河西軍突進皇陵,並在方城埋下火藥,成帝不幸罹難,薨逝於大火之中。

  忠孝王裴琰護駕不及,只將衛昭擊斃,孤身逃出方城。

  肅海侯和長風衛及時趕到,保護了太子,將高成及河西叛軍盡殲於皇陵玉帶橋前。

  十一月二十五日,天降大雪,燃燒了一日一夜的皇陵方城大火才慢慢熄滅。

  見這日有些薄薄的冬陽,江慈便將被褥搭至院中的竹篙上晾曬。被上粘著數根烏髮,她輕輕拈起,見發梢微卷,便笑著將這幾根長髮小心翼翼地收入荷包之中。

  她將臉靠在錦被上,依稀還能聞到他的氣息,眼前,盡是他清晨離去時那明朗的笑容。她癡癡地想了一陣,微笑著撫上腹部,低頭輕聲道:「你以後,要做一隻乖順的小貓,聽見了嗎?」

  「當!當——」

  遠處,飄來隱約的銅鐘聲,江慈數了一下,鐘聲一共九響,待片刻後,又是連著的九聲鐘響,如此九次。蒼涼沉重的鐘聲在京城上空長久地迴響,驚飛滿天鴉雀,讓這晴冬之日,仿似也籠上了一層陰霾。

  鐘聲入耳,江慈忽覺一陣噁心,又打了個寒噤,忙奔入屋中,披上了衛昭昨夜帶來的狐裘。

  鐘聲,也蕩過悠悠晴空,傳入了攬月樓頭。

  崔亮正持杯而飲,聽到鐘聲響起,長歎一聲,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起身道:「素大姐,我有事,先告辭。」

  素姐淡淡笑著,將他送出攬月樓。崔亮過了九曲橋,直奔京城北門。剛踏上內城大街,便聽到馬蹄震天,由北門方向疾馳而來。

  崔亮忙隨著道上行人一起閃躲,只見一隊禁衛軍打馬狂奔,不多時,又是一隊光明司策馬而來,馬上之人皆是面色沉肅,喝馬聲也都帶著幾分不安。

  喪鐘聲、鴉雀聲、馬蹄聲,讓京城的百姓驟然緊張,終有人反應過來,這喪鐘,竟是皇帝薨逝才能敲響的九龍鍾。人們驚慌失措,紛紛湧上街道,互相打聽,可只見禁衛軍和光明司衛們縱馬疾馳,誰也未能知道確切的消息,更是人心惶惶。

  再過半個時辰,禁衛軍和光明司衛清道,掛著白色靈幡的太子輦駕自北門入城,輦駕旁的文武大臣們蹣跚而行,人人長淚痛哭:「皇上!」

  京城的百姓,終於相信,他們至高無上的君王——華朝成帝陛下,薨逝於承熹五年的冬至日。

  一三六、丹心化碧

  崔亮見太子輦駕入城,心中一沉,不由踮起腳,越過街邊重重人群,在文武百官中找了一圈,不見裴琰和衛昭身影,更是心中涼透。身後有人擁擠,他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

  喪樂大奏,太子輦駕所過之處,百姓紛紛伏地痛哭。崔亮想起江慈,五內俱涼,一時不能下跪,也無法挪動腳步。

  重兵護衛的太子輦駕和文武百官過後,隨後而來的是數千騎高頭駿馬,人人甲胄鮮明,當先一匹馬上,一人紫紗王袍,但渾身染血,還沾著不少泥屑灰塵,面色慘白,正是忠孝王裴琰。

  崔亮一見裴琰,心中一喜,悄悄退後兩步,將身形隱入一家店鋪簷下的木柱後。剛隱好身形,便見裴琰晃了幾晃,咳嗽幾聲,吐出一口鮮血,直挺挺往馬下栽去。

  長風衛們一陣驚呼,童敏搶上,將裴琰抱住,大聲呼道:「王爺!」

  百姓們見為國立功、勇驅桓賊的忠孝王倒地,齊聲驚呼,前方的文武百官紛紛回頭,再過片刻,太子輦駕也緩緩停住。不多時,肅海侯急匆匆過來,蹲下看了看雙目緊閉的裴琰,皺眉道:「快,送皇宮,請太醫!」

  童敏倏然站起,將裴琰放於馬上,騰身上馬,冷聲道:「不必了,王府有名醫!」說著也不理肅海侯,一撥馬頭,百姓們紛紛避讓,長風衛相隨,自旁邊偏街直奔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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