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二八四


  衛昭的面容呈現出一種冷玉般的白,嘴角、胸前盡是血跡,傷口處仍在不停湧出鮮血,他踉蹌著站起,眼中似有烈焰,在熊熊燃燒。裴琰看得清楚,正待拉著他一起鑽入暗道口,衛昭突然握上他持劍的右腕。裴琰一驚之下未能掙脫,以為他失血過多,神智不清,便急切叫道:「三郎!」血,從衛昭的嘴角不停往外湧,他死死盯著裴琰的面容,眼神淩厲,狠狠道:「姓裴的,你欠我的,你要記得還,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不等裴琰反應,衛昭已抓起他的手腕,猛喝一聲,裴琰手中長劍,深深地刺入衛昭肋下。裴琰大驚,衛昭噴出一口鮮血,面色愈發蒼白,他卻努力高昂著頭,斜睨著裴琰,冷冷一笑,低聲道:「少君,咱們來世,再做朋友吧――」裴琰驟然明白過來,他大喝道:「不可!」急速伸手抓向衛昭,但衛昭已身形急旋,用盡全身最後的力量,一腳,踢上裴琰胸前。

  裴琰只覺股大力將自己往後踢飛,他下意識地伸手,「嘶」聲響起,他只來得及將衛昭的白袍扯下截,轉瞬便飛出靈殿,飛向半空,直向方城下倒飛而去。寒風中,裴琰在空中向後疾飛,他眼呲欲裂,眼中所見的最後景象,是衛昭白衣染血,立於靈殿中,好像對自己笑了一笑。

  「少君,咱們來世,再做朋友吧――」這句話,不停在裴琰耳邊迴響。他腦中一片混亂,只是下意識借衛昭一踢之力控制身軀,在方城的牆城上急點,向方城下墜落。那白色身影,越來越遠,遠得就象隔著一道河,河這邊是熱鬧的,溫暖的生,那邊,卻是冰冷的,無邊無際的地獄――

  冬日的晴空,仰面看去,透著幾分慘淡的藍。裴琰落下方城,從高處落下的巨大衝力讓他不得不在地面急速翻滾,「哢」聲輕響,肩胛劇痛。痛楚中,翻滾間,他的眼前,一時是慘淡的藍,一時是染血的白,一時又是方城城牆那陰晦的暗紅——

  「轟!」

  似萬千惡靈由地獄洶湧而出,地面,顫了一顫。隨著這一聲巨響,一團似蘑菇般的火雲,在方城上緩緩綻放,如同地獄之花,盛開在最聖潔的祭壇。

  縱是有兩條引線被斬斷,這最後一根引線所引爆的火藥仍讓方城的一半轟然而倒,靈殿也塌了一角。熱浪,似流水般滾滾而來,裴琰盡力翻滾著,遠離股熱浪。瓦礫碎石,漫天而飛,不停落在他的面上、身上。烈焰,沖天而起,將整個靈殿吞沒。

  遙望著裴琰身形飄飛遠去,衛昭愴然一笑。他再也無力支撐搖搖欲墜的身軀,向後退出幾步,倒在了皇帝身邊。「轟!」一聲巨響,爆炸讓靈殿劇烈搖晃,頭頂的樑柱「吱呀」著一根根倒下,有一根砸在皇帝腿上,皇帝痛得醒轉來。沖天的烈焰已將靈殿包圍,皇帝炙熱難當,提起最後一絲力氣向暗道口爬去。衛昭意識模糊,本能下撲上皇帝身軀,死死地扼住皇帝的腰。皇帝早已無力掙脫他的扼制,也漸漸陷入臨終前的迷亂,他眼前模糊,喘氣聲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三郎,朕恕你無罪,和朕一起走――」衛昭恍若未聞,再將皇帝的腰抱緊了幾分。烈焰,燃入靈殿,灼骨的疼痛逐漸將二人吞沒。原來,就是烈焰噬骨的痛楚;原來,就是鳳凰涅槃的痛楚――衛昭覺體內的血就要流失殆盡,碧玉發簪「璫」地一聲從發間滑落,他的長髮被火焰鼓起的風卷得亂舞,如黑色的火焰,淒厲、慘烈。

  他仰天狂笑,鮮血不斷由嘴角往外湧:終於,解脫了――

  熊熊烈焰中,一把高亢激越的歌聲穿雲裂石:

  「鳳兮凰兮

  何日複西歸,

  煌煌其羽沖天飛,

  直上九宵睨燕雀,

  開我枷鎖兮使不傷悲。

  鳳兮凰兮

  從此不復歸,

  生何歡兮死何懼,

  中道折翼兮

  使我心肝摧。

  鳳兮凰兮

  何時複西歸,

  浴火涅磐兮

  誰為泣涕?」

  悲愴入骨的歌聲,似乎還帶著掙脫枷鎖的無比喜悅,漸漸地低下去,細如遊絲,最後慢慢湮沒於熊熊烈焰之中――裴琰已無力翻滾,他劇烈喘息著,仰面倒於地上,遙望方城上沖的烈焰,下意識伸出手去,低聲喚道:「三郎!」他五指鬆開,緊攥著的白色袍袖被寒風吹得卷上半空,颯颯揚揚,飛向那熊熊烈焰。冬陽下,他仿佛見到那雪白的面容正在烈焰後微笑,仿佛再聽到他留在塵世最後的聲音。「少君,咱們來世,再做朋友吧——」寒風中,有什麼東西,自裴琰眼角滑落,沁過他的耳際,悄無聲息地滲入塵土之中。

  一三五、臨機應變

  顯彰門兩邊,文武百官,急速趕來的禁衛軍和光明司們,都看到了方城上的那一幕——忠孝王裴琰躍向聖殿,搏殺間一劍刺中衛昭,但被衛昭臨死前一腳踢上半空;

  「轟!」一聲巨響,人人抱頭躲避,當他們狼狽爬起時,方城上已是烈焰騰空,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殺伐聲自皇陵東側震天而來。

  不多時,在皇陵外守候的禁衛軍被數千人逼得退至玉帶橋前,不停有人呼道:「莊王謀逆!河西軍反了!」

  眾臣眼見將禁衛軍逼得步步後退的精兵,領頭之人正是高成,便都驚慌不已,抱頭鼠竄。偶有幾個武將大聲上前,也被潰退的禁衛軍沖得站立不穩。

  高成廝殺間見方城內烈焰熊熊,濃煙滾滾,絕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強撐著率兵前突,只盼莊王能逃得一劫,這樣他們還能有一線生機。

  但身後漫天追來的喊殺聲,將他最後這絲希望徹底毀滅。

  肅海侯率著三萬人馬,把河西軍最後的兩千餘人逼到玉帶河前拼死抵抗。姜遠也率著光明司衛由方城內攻出來,將河西軍殘兵圍在中間。

  高成面色蒼白,仰天長歎:「罷了!」他猛然暴喝:「住手!」

  肅海侯卻是冷冷一笑,望著垂死掙扎的河西軍,右手高舉,自齒間迸出斬鐵截鐵的一句:「河西軍謀逆,奉聖諭,格殺勿論!」

  摧裂山河般的殺氣,如風捲殘雲。不到片刻,河西軍便悉數倒於血泊之中。

  高成身形搖晃,長刀拄地,狠狠地盯著肅海侯。肅海侯面色平靜,右手一攤,接過部下遞上的強弓,吐氣拉弓,灰翎如閃電般,「噗」聲響後,高成身形後飛,落於玉帶河中。

  肅海侯擲下強弓,急速道:「快,護駕!」

  董學士也終於顫顫巍巍爬起,連滾帶爬奔到方城前。但此時,烈焰已映紅了半邊天空,方城成了一片火海,埋藏著的火藥被不斷引燃,不時發出巨大的爆炸聲,裡面的人再無任何生還可能。

  董學士雙膝一軟,匍伏於地,痛呼道:「皇上!」

  隨著他這一呼,數萬人齊齊痛哭,哀聲響成一片。

  震天的痛哭聲中,裴琰清醒過來,他伏地向前爬行數步,悲呼道:「皇上!太子!臣無能,臣沒能救駕啊!」

  眾臣親眼見他護著太子逃開香爐,看著他手刃衛昭,卻仍未能救出皇帝和太子,都悲從中來,再度放聲痛哭。

  裴琰哭得一陣,慢慢爬起來,可腳下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他又掙扎著爬了起來,轉身走向顯彰門。他渾身是血,一瘸一拐,身上還沾滿了碎土石屑,面上神情悲痛萬分,淚水長流。

  肅海侯在顯彰門前跪地痛哭,眼睛卻緊盯著踉蹌走來的裴琰。董學士回轉頭,向肅海侯微微搖了搖頭。

  肅海侯正有些猶豫,只聽得南面劍甲輕響,靴聲橐橐。他急速站起,但見數千人戎裝輕甲,擁至玉帶橋前。

  這數千人陣形齊整,一至玉帶橋前,便如鷹翼般散開,展護左右。他們雖人數遠少於肅海侯的人馬,但氣勢懾人,散發著鋒銳無比的殺氣。

  裴琰面上滿是悲痛之色,哽咽道:「你們怎麼來了?」

  童敏快步過來,大聲道:「莊王的人在京城謀逆,我等恐聖上有難,特來勤王護駕!」

  裴琰揮淚泣道:「可惜,來遲一步了!」

  他緩步走過玉帶橋,肅海侯身形動了動,董學士再向他搖了搖頭,肅海侯也知長風衛既然趕到,已無法下手,再說裴琰當眾救駕除奸,亦無藉口除他,只得一聲暗歎,退回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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