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流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
二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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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仍望著廊下的鳥籠,淡淡道:「一隻鳥力量小些,得等另一隻鳥走投無路,主動來找,我們合力,才能將鳥籠撞破。」 衛昭雖得封子爵,卻仍不能上朝參政,便帶著眾光明司衛巡視皇宮各處,嶽藩藩吏到達乾清門伏地請罪、並上呈奏表時,他正在乾清門交代防務。 縱是覺得萬般不對勁,不明嶽藩為何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仍克制著自己,將表折遞入弘泰殿,只在出殿時與莊王交換了一個眼色。 岳藩以往在朝中與各方勢力都保持著聯繫,岳景隆尤與莊王走得近,當初高霸王「不慎」放岳景隆逃走,實際上是雙方演的一場戲。岳藩立國後,雙方也一直暗中有聯繫,莊王欲奪權上位,還一直指望著嶽藩的支持。可眼下岳景隆身死、岳景陽上位,後面,到底是誰在操縱呢? 衛昭越想越不對勁,只覺眼下步步驚心,絲毫都疏忽不得。正煩憂間,瞥見眾臣下朝,便退在一邊。莊王系的官員自是與他說笑寒暄,而清流派仍是頗為高傲地自他面前走過。 衛昭也不惱,面上淡淡,眼見眾官員皆出了乾清門,轉身欲去延暉殿,卻見內閣大學士殷士林迎面而來。 殷士林為河西人氏,出身貧寒,於二十二歲那年高中探花,一舉成名。其人死板迂腐,但學問上極嚴謹,多年來歷任國子監祭酒、翰林院翰林、龍圖閣大學士,深得董方及談鉉等人賞識,是清流派的中堅人物。 他性子古板,恪守禮教,尤其看不起衛昭等內寵,數次上書泣求皇帝將宮中孌童遣散,勸諫皇帝修身養德。皇帝知他性情,也未動怒,只是將奏摺給衛昭看過後,一笑了之。 他勸諫不成,便將矛頭指向衛昭,公開場合經常給衛昭難堪,衛昭與他數次交鋒,互有勝負。前幾日相府慶宴,衛昭帶著蟠龍寶劍出席,逼得殷士林當眾磕頭,更是狠狠出了口惡氣。 見殷士林迎面走來,衛昭冷哼一聲,欲待避開,卻見殷士林腳步有些踉蹌,面色也極蒼白,再走幾步,他身子一軟,倒在衛昭足前。 衛昭縱是與他不和,可眼下是在乾清門前,不得不俯身將他扶起,喚道:「殷學士!」 殷士林閉目不醒,衛昭回頭道:「快,將殷學士扶到居養閣,請太醫過來看看。」 宗晟帶著人過來,衛昭正要將殷士林交給宗晟,卻忽覺殷士林的手在自己腰間掐了下。他心中一動,面上不動聲色,道:「還是我來吧。」負起殷士林往乾清門旁的居養閣走去。 他走得極快,將宗晟等人甩在身後很遠,待到四周再無旁人,殷士林在他耳邊用極輕的聲音吐出兩個字:「奎參。」 衛昭再想保持鎮定,腳下也不禁踉蹌了下,但他瞬即清醒,將殷士林負到居養閣放下,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拂袖而去。 殷士林的宅子在內城東直大街最南邊,只有兩進的小院,黑門小戶,倒也頗合他自居清流的身份。他素喜清靜,又從不受賄收禮,僅靠俸祿度日,自然也養不起太多僕人,家眷留在河西,宅中便只有兩名僕女、一名廚房的老媽子。 這日殷士林自朝中回來,怒氣衝天,咒駡間,下人知他因在乾清門暈倒,被內寵衛昭負了一段路,引為奇恥大辱,誰也不敢觸他的黴頭,便都躲在外院,不敢進來。 夜深人靜,殷士林猶在燈下看書,一陣微風自窗戶的縫隙透入,吹得燭火輕晃。 殷士林放下書,打開房門,到茅房轉一圈回來,再將房門關上,走到裡屋,向一個人影緩緩下跪,沉聲道:「木適拜見教主。」 黑暗中,衛昭如遭雷殛,「蹬蹬」退後兩步,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殷士林站起,將燭火點燃,看了戴著人皮面具的衛昭一眼,從靴中拔出一把匕首,奉至衛昭面前。 衛昭看清匕首,身形晃了晃,雙膝一軟,跪在殷士林面前:「五師叔!」 殷士林將衛昭挽起,慢慢取下他的人皮面具,凝望著他俊美的面容,又慢慢將他抱住,輕聲道:「無瑕,這些年,你受苦了。」 衛昭瞬間眼眶濕潤,他只知,師父多年之前便安排一個人潛入華朝,這個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些年以來,他也曾收過此人的幾次情報,但從不知究竟是朝中的哪位官員。他也知道,自己還有位五師叔木適,多年前便不知去向,他只是自平叔口中得知,當年那位五師叔武功並不高,是個沉默寡言、性格內向的少年。 他萬萬沒有想到,多年以來一直與自己勢同水火、清流派的中堅人物,迂腐古板的大學士殷士林,便是自己的五師叔木適。 想來,這些年他故意與自己為難,其實是在掩護自己吧? 他尚未說話,殷士林已扼住他的肩,急速道:「教主,快回月落,皇上已經知道你的身份!」 一二七、風刀霜劍 衛昭數日來的擔憂變成事實,卻反而不再慌亂,冷冷一笑,輕聲道:「他知道了?」 「是。」殷士林道:「皇上似是早就醒來,他知道咱們出兵相助裴琰,便覺事情不對,因為當日是裴琰主持調查教主。他再將薄雲山謀逆前後諸事想了一遍,對教主動了疑心,讓人暗查教主來歷。今日在董方處看到密報,確認玉間府衛三郎的家人都死得極為蹊蹺,餘下的族人也只知有個衛三郎從小離家,卻都未見過衛三郎的真實面目。董方收到密報後和皇上私語,我正退出內閣,聽得清楚,是一句『看來可以確定,他就是蕭無瑕』。」 衛昭忽想起那日早晨,皇帝在西宮與自己說過的話,他由心底發出冷笑,咬牙道:「原來他一直在試探我。看來,他是要將我們在京中的人一網打盡,所以才封我爵位,賜我宅第。」 殷士林道:「教主,你還是快回月落吧,皇上絕不會放過你的。」 「逃是逃得成,但這裡怎麼辦?咱們辛苦經營這麼多年,已經走到這一步,難道要放棄不成?」 殷士林沉默片刻,有些沮喪:「是啊。」他又急道:「教主,皇上和董方這幾日一直在商議,要對月落用兵!」 衛昭面色一白,喃喃道:「對月落用兵?他哪有兵可調?北面可都是裴琰的人。」 「他們商議時防著人,但對我倒不是很提防,我偷聽到一些。只怕是要調小慶德王的部分人馬自玉間府直插平州,攻打月落,這邊京城只要將裴琰一控制住,皇上就會調肅海侯的人馬去與小慶德王會合,攻打月落。」 「小慶德王?!」衛昭突然覺得一陣徹骨的寒冷,全身仿佛墮入冰海。 耳邊,殷士林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咱們幫裴琰趕走桓軍,卻犯了皇上的大忌。他恐我們與裴琰聯手造反,又恨多年來受教主矇騙,想先下手為強。所以現在控制住裴琰,架空他的權力之後,肯定會對咱們用兵――」 殷士林忽然覺衛昭有些不對勁,將身形搖晃的他扶住,喚道:「無瑕。」 衛昭面色蒼白,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低聲道:「五師叔,盈盈,只怕沒了。」 這夜寒風忽盛,「呼呼」地刮過京城每個角落。 衛昭負手立於子爵府後園的竹亭內,任寒風肆虐,如同冰人般呆呆望著一池枯荷。 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很快就要落下來,一池枯荷就要湮於積雪之中,只是明年,自己還能看到滿池白蓮盛開嗎? 易五入園,寒冬之日,他竟滿頭大汗,衛昭的心徹底下沉。 「盛爺剛收到消息,小慶德王傳出口諭,說、說鄭妃謀害懷有身孕的程妃,鄭妃被處死,程妃被以側妃禮儀殮葬。咱們在玉間府的人也都莫名失蹤。」 這句話宛如最後一把利刃,將衛昭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無瑕,看清楚了,他們四個都是師父留給你的人,將來要做大用的。」她和瀟瀟才六歲,粉雕玉琢般的一對人兒,怯怯地躲在蘇俊身後。 「無瑕哥哥,你將來會殺王朗,幫我報仇的,是嗎?」她剛到玉迦山莊,喜歡跟在他身後,也不理會他對她的淡漠。 「無瑕哥哥,教主說你就要走了,去很遠的地方,你還會回來看我們嗎?」離開玉迦山莊的前夜,她和瀟瀟在窗戶外和他說話,他心中卻只有對未知命運的恐懼,重重地將窗戶關上。 縱是她主動要求去玉間府,主動要求嫁給小慶德王,可他知道,若是他不應允,她又怎會賠上這條性命? 可是,姐姐的性命已經賠上,那麼多族人的性命已經賠上,自己又怎有退路?! 衛昭緩緩低頭,凝視著自己白晳修長的雙手。這雙手,究竟,還要染上多少血腥呢? 凜冽的寒風似從衣袍每個空隙處鑽入,刺進靈魂深處,他抵擋不住這陣寒風,急忙將手籠入袖中。易五知他素來怕冷,忙解下身上的鶴氅替他披上,衛昭面上慢慢有了血色,低聲道:「小五。」 「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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