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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宇文景倫緘默良久,道:「先生,那『射日弓』,這些日子制出多少?」

  滕瑞答道:「既有樣弓,明其製作訣竅,做起來便快,現在已有五千弓了。」

  宇文景倫負手踱至帳門,遙望南方,暮色下,雲層漸厚,黑沉沉,似要向蒼茫大地壓過來。他眼神漸亮,似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劍,又如擇狼而噬的猛虎。

  他沉默良久,緩緩開口,聲音沉穩,卻又有著難以掩住的銳利鋒芒:「咱們防有藤甲衣,攻有射日弓,就賭上一把!即使裴琰真在此地,與他交鋒,也是我生平夙願。看樣子,明日將有大雨,更利我軍總攻,一切,就有勞二位了。」

  易寒與滕瑞對望一眼,齊齊躬腰:「是,王爺。」

  青茅穀為桓軍南下最後一道天險,易守難攻,兩邊山勢險峻,谷口狹長幽深,極易防守,但不利紮營。故這段時日來,田策統一調度,長風騎、雲騎營、高氏軍輪流上陣,而兵營則駐紮在谷口往南約半裡處。

  田策挑簾進來,見安澄正擦拭著他那把厚背刀,喝了幾大口水,抹去額頭汗珠,笑道:「你是不是嫌這些天殺得不過癮?」

  安澄笑道:「這一年多隨相爺呆在京城,手癢得不行,好不容易到了戰場,又不讓我沖出去殺個痛快,這麼死守著,我不憋屈,這把刀可憋得慌。」

  「等侯爺一到,就放你出去殺個痛快,現在咱們的任務是守著青茅穀。」田策有些微憂慮:「就怕桓軍發動總攻,高家軍死傷得差不多了,雲騎營也死傷慘重,長風騎的弟兄似是有些疲乏――」

  「放心吧,這裡是山谷,不是平地,桓軍即使發動總攻,咱們有地形之利,加上強弩助陣,兩三天總熬得過去的。」安澄笑道:「相爺從來算無遺漏,你對咱們相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倒也是。」田策笑了笑,又探頭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語道:「看樣子,明天只怕會有大雨,希望桓軍能消停兩日,咱們便大功告成。」

  由於要搶時間馳援青茅谷,裴琰所率大軍行進得極快,馬蹄聲自東向西,黃昏時分便過了晶州。

  遙見帥旗旗令,寧劍瑜策馬過來:「侯爺!」

  裴琰沉吟了一下,道:「在前面青山橋紮營,休整兩個時辰,等後面的跟上來了再起營。」

  寧劍瑜也知戰馬和士兵不可能日夜不停地馳騁,便傳下軍令。

  眾人在青山橋畔躍下馬鞍,江慈坐于崔亮身邊,見長風衛過來點燃一堆篝火,忍不住抬頭看了衛昭一眼。

  衛昭卻與寧劍瑜在微笑著說話,江慈忙看了看寧劍瑜的神色,放下心來。

  崔亮遞給江慈一塊幹餅:「急行軍,只能吃些乾糧。」

  江慈雙手接過,向崔亮甜甜一笑,剛要咬上幹餅,卻見對面裴琰冷如數九寒冰的眼神掃過來,忙挪了挪,側過身去。

  崔亮邊吃邊道:「相爺,我估摸著,桓軍的探子若是走雁鳴山抄回去報信,今晚或明早,桓軍便會知道這邊的戰況,我們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趕得到,不知道田將軍他們抵不抵得住這一日?」

  甯劍瑜劍眉一揚,笑道:「子明,你就放心吧,田策和安澄若是連這一天都熬不住,也不用再在我們長風騎混下去了。」

  裴琰也點頭笑道:「應當沒問題,田策與桓軍交戰多年,深悉他們的作戰方式,況且又不是平原地帶,宇文要想吃掉我的長風騎,只怕也不容易。子明就放心吧。」

  崔亮不再說話,不遠處卻忽起騷動,某處將士不知因何大呼小叫。裴琰眉頭微蹙,陳安忙奔了過去,不多時,眉花眼笑地拎著只野兔子過來,笑道:「侯爺,弟兄們撒尿時捉住的,都說給侯爺嘗嘗鮮。」拿起佩刀便欲開膛破腹。

  裴琰面籠寒霜,寧劍瑜忙咳嗽了一聲,陳安看了看裴琰的臉色,心中直打鼓,手一松,野兔撒足而去。

  裴琰冷聲道:「知不知道錯在哪裡?」

  他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威嚴,江慈聽得清楚,心中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抬眼看了看衛昭。衛昭卻嘴角含笑,慢條斯理吃著乾糧,偶爾目光一轉,自眾人面上掠過,笑意更濃。

  陳安囁嚅片刻,低聲道:「侯爺要與弟兄們同甘共苦,弟兄們吃什麼,侯爺便吃什麼。」

  「還有呢?」裴琰聲音更為嚴厲。

  陳安臉一紅,猛然挺起胸膛,大聲道:「陳安這把寶刀,喝的應是敵人的血!」

  裴琰面色稍霽:「弟兄們撒尿時碰到野兔捉了回來,無可厚非,但你拎回來,還要用自己的佩刀,便是你的錯。暫且記下,到了青茅穀後,將功贖過吧。」

  陳安軍禮行得極為精神,大聲道:「是,侯爺!」

  裴琰不再看他,側頭向衛昭笑道:「小子們不懂事,讓衛大人見笑了。」

  衛昭微微一笑:「少君治軍嚴謹,衛昭早有耳聞。」

  許雋悄悄向陳安做了個手勢,要他到自己右邊坐下。陳安卻臉漲得通紅,再行一禮:「侯爺,我去巡視!」

  望著他大步遠去的身影,許雋低聲罵了句:「這個強驢子!」

  寧劍瑜笑道:「要說世上誰最瞭解強驢子,非咱侯爺莫屬。你等著看吧,到了青茅穀,保證他會變頭猛虎,桓軍可要因為一隻野兔子倒大黴了!」

  崔亮看了看已近全黑的天,又抓起一把泥土嗅了嗅,道:「西邊這兩天只怕會有大雨。」

  裴琰笑道:「那就更有利於田策防守了。」

  遠處,忽傳來陳安的大嗓門:「弟兄們聽好了,明天咱們要讓桓軍知道長風騎的厲害,犯我長風騎者,必誅之!」

  數千人轟然而應:「犯我長風騎者,必誅之!」

  陳安似是極為滿意,放聲大笑,笑罷,忽起歌聲,長風騎們放喉應和,粗豪雄渾的歌聲在青山橋畔迴響。

  「日耀長空,鐵騎如風;

  三軍用命,士氣如虹;

  駿馬蕭蕭,颯遝如龍;

  與子同袍,生死相從;

  山移嶽動,氣貫蒼穹;

  守土護疆,唯我長風!」

  江慈默默聽著這歌聲,望向長風騎將士臉上豪邁的神情,再望向嘴角含笑的裴琰、若有所思的衛昭,再也無法移開目光。過得片刻,忽見裴琰望過來,雙睫一閃,低下頭去。

  歌聲,直沖雲霄,如一條巨龍在空中咆哮,傲視蒼茫大地。

  「駿馬蕭蕭,颯遝如龍;

  與子同袍,生死相從;

  山移嶽動,氣貫蒼穹;

  守土護疆,唯我長風!」

  風,呼嘯過平原,桓軍的鐵蹄聲、喊殺聲卻比這風聲還要暴烈。

  雨,撲天蓋地,將地上的血沖洗得一乾二淨,似要湮滅這血腥殺戮的罪證。

  安澄的厚背刀刀刃早已卷起,他也記不清自己究竟殺了多少桓軍,自己的身邊,究竟還剩多少長風騎兄弟。

  風雨將他的身影襯得如同孤獨的野狼,他眸中充滿著血腥和戾氣,帶著數千名長風騎死守於小山丘前。

  北面,隱約可以聽到慘呼聲傳來,那是桓軍在屠城吧。相爺,安澄對不住你,青茅穀沒守住,河西府也沒守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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