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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見這數千弟兄被桓軍壓得步步後退,人人以一敵十,身上早已分不清是血水還是雨水,也分不清是自己還是敵人的血。安澄心中劇痛,卻仍提起真氣,暴喝一聲:「兄弟們挺住!侯爺就快到了!」

  他再長嘯一聲,人刀合一,突入如潮水般湧來的桓軍中,厚背刀左砍右劈,擋者無不被他砍得飛跌開去。

  砍殺間,他視線掠向南面,心中默念:老田,你撐住,只要你那三萬人能撤過河西渠,重築防線,咱們就還有一線機會,不讓桓軍長驅南下。我安澄,今日便用這條命,為你搏得這一線生機吧!

  他雙目血紅,噴出一口鮮血,刀鋒生出渾圓勁氣,神勇難當,再有數十名桓軍倒將於地。

  北面王旗下,宇文景倫有些不悅:「五萬人,這麼久都收拾不了這一萬長風騎,傳回去讓人笑掉大牙!」

  他這話激得身邊的兩名將領怒吼一聲,再帶五千人攻了上去。但安澄領著長風騎如同瘋了一般,人人悍不畏死,纏得桓軍無法再壓向前。

  滕瑞也覺有些棘手,攻下青茅穀、佔據河西府都如設想中順利,卻未料在河西渠以北遇到這般不要命的抵抗,側頭道:「王爺,得盡快攻過河西渠,萬一裴琰趕到,利用河西渠重築防線,咱們直取京城的計劃可就會受阻。可惜咱們的箭矢用完了,不然不必如此血拼。」

  宇文景倫雙眸漸亮,緩緩道:「不等易先生了,本王親自上陣吧!」

  他接過部下奉上的寶刀,盔帽下的眉宇,滿是鋒芒,挾著無窮殺機,射向修羅場中的安澄。

  涼涼晨風,撲面而來,駿馬的鐵掌在霞光下閃爍著耀目的光澤,擊起無數黃泥草屑。

  裴琰與衛昭並肩而馳,眼見已過寒州,身後還傳來長風騎將士鬥志昂揚的喝馬聲,心情舒暢,笑道:「三郎,說真的,咱們還沒有好好比試過一回,將桓軍趕回去後,咱們比個痛快!」

  寧劍瑜打馬上來,笑道:「素聞衛大人武藝超群,不知可否讓寧某大開眼界?」

  衛昭悠然自得地策著馬,疾馳間身形巍然不動,聲音卻不疾不緩送入寧劍瑜耳中:「不敢當。甯將軍白袍銀槍,威震邊關,衛昭早心慕之。」

  裴琰一笑,正要說話,忽聽得焦急到極致的喝馬聲,似是有些耳熟,心中一動,右手運力,黑騮駿馬「唏律律」長嘶,四個鐵蹄卻穩穩當當停於原地。

  不多時,前方黃土道上,兩人拼命抽打著身下駿馬,越奔越近,裴琰笑容漸斂,緩緩舉起右手,便有傳令兵前後傳著暫停行進的軍令。

  長風衛安潞與竇子謀滿頭大汗,血染軍衣,滾落于馬,跪于裴琰馬前,似虛脫了一般,劇烈喘息。裴琰心中一沉,聲音卻極平靜:「說。」

  「侯爺。」安潞有些喘不過氣來,竇子謀大聲接道:「侯爺,桓軍攻破了青茅谷,田將軍帶兵退回河西府,不及關城門,桓軍騎兵又攻破了北門,河西府失守了!」

  寧劍瑜倒吸了一口涼氣,英俊的面上透著不可置信之色,衛昭也雙眉一緊,身軀不自禁的挺直。

  甯劍瑜望向裴琰,裴琰的臉,沉得如同一尊雕像,竇子謀不敢抬頭,仍是大聲道:「安大哥命我們前來向侯爺報信,河西府是守不住了,弟兄們死傷慘重,田將軍和安大哥正帶著他們向南撤!」

  崔亮早趕上來聽得清楚,也被這驚天噩耗震得心中一顫,瞬間清醒。見裴琰還無反應,大聲喝道:「相爺,河西渠!」

  裴琰被他這聲暴喝驚醒,厲喝一聲,撥轉馬頭,狂抽身下駿馬,向西南疾馳。

  寧劍瑜控制住狂烈的心跳,旗令一揮,震天蹄聲,急奔西南,驚起道邊林間的烏鴉,黑沉沉飛滿天空,似烏雲般,籠罩在每一個長風騎將士的心頭。

  雨勢漸歇,但殺戮更盛。

  滕瑞眉頭微皺,看著眼前這場如修羅地獄般的血腥搏殺,心底深處,也閃過一絲不忍。

  安澄身邊的長風騎只剩下了約千餘人,卻仍一個個悍暴狂虐,如從地獄中放出的惡魔,殺得桓軍也有些膽寒,縱是將他們步步逼退,卻也突不破他們抵死鑄就的防線。

  宇文景倫正與安澄刀刀對決,安澄刀法不及他,體力也早透支,但憑著搏命的招數和不知哪來的韌勁與血性,讓宇文景倫拼盡全力也拿他不下。

  滕瑞聽到馬蹄聲漸近,大喜轉頭:「易先生,河西府平定了?」

  「是,高氏子弟倒也算有血性,巷戰打得頗艱難,不過總算平定了。」易寒望向前方,眉頭鎖起:「這個安澄,兇悍得很啊。」

  「箭矢有沒有補充好?」

  「帶過來了。高國舅府後院,正有批箭矢,解咱們燃眉之需。」易寒笑道。

  滕瑞雙掌一合:「這就好。」他將令旗一揮,號角嗚咽而起。宇文景倫聽得清楚,一聲朗笑,「唰唰唰」三刀,逼得安澄退後兩步,宇文景倫飛身騰上駿馬,馳回王旗下。

  號角再是悠揚數聲,桓軍如潮水般退下。安澄心知不妙,抬眼見桓軍陣前,黑壓壓箭兵向前,寒閃閃箭矢上弓,絕望與憤恨齊齊湧上,他回頭看了看南面半裡處的河西渠,再望向東北面,愴然一笑:相爺,安澄不能再陪伴你了!

  他忽然揚聲而嘯,嘯罷,怒喝道:「弟兄們,和他們拼了!」

  上千長風騎齊聲應和,他們人人身帶重傷,但所有人均是一臉慨然赴死的神情,怒吼著,沖向桓軍。

  宇文景倫看著這上千死士沖來,冷酷一笑,右手急速壓下。

  裴琰狂抽身下驄馬,在向西南的路途上狂奔。他的背心,透出一層又一層汗,額頭青筋暴起,雙目漸轉血紅。紫色戰袍,急馳間被卷得似要隨風而去。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逐漸蔓延佔據他的心頭,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大軍有沒有跟上,只是猛抽駿馬,任細雨淋濕自己的雙眉和鬢髮。

  寧劍瑜緊跟在他身後,雙眸似被點燃,急馳間,他仿佛能聽到體內突突的血流聲,田策,安澄,你們能撐住嗎?

  數騎當先,萬騎追隨,馳過山丘,馳過平地,馳向西南無邊無際的平野,馳向那象徵著最後一線生機的河西渠。

  雨,終於停了。

  裴琰與寧劍瑜當先馳上小山丘,終於看到了不遠處的河西渠。卻也看見了黑壓壓的數萬桓軍,看到了桓軍陣前,小山丘上,那上千名長風騎死士。

  裴琰銳利的目光撕破箭雨,一下找到了那個陪伴了自己十八年的身影。他也看到,漫天箭矢,呼嘯著飛向那上千弟兄,「簇簇」之聲撕裂了他的心肺。他眼睜睜地看著,弩箭雕翎如驟雨般射向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身中無數利箭,緩緩跪落于黃泥之中。

  裴琰眼呲欲裂,他耳邊已聽不清任何聲音,甚至連自己和寧劍瑜的怒嘶聲也聽不見了,如瘋虎一般,化身為殺神,卷起一道紫色風暴,直撲向桓軍。

  宇文景倫見強弩射出的箭矢終將這最後上千人擊斃,滿意地一笑,沉聲道:「全速前進,攻過河西渠!」

  號角聲震破長空,桓軍如潮水般向前,綿延裡許,鐵蹄狂踏,踏過長風騎的屍首,疾馳向河西渠上的鎮波橋。

  眼見桓軍的鐵蹄卷過了安澄的身體,裴琰瞠目欲裂,一聲暴喝,長劍脫手,如一道閃電,飛過上萬人馬,穿透正策騎踏上安澄屍身的桓軍的身體,再射上前面一人的背心,二人齊齊倒落馬來。

  易寒雙耳一顫,猛然回頭,急道:「裴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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