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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江慈頗覺奇怪,也感到此時的裴琰與以往任何時候的他大不相同。沒有了那和如春風的笑容,沒有了那笑容後的不停算計,更沒有了他一貫的從容瀟灑、風流俊雅。

  正園子那邊再飄來一陣哄笑,若有若無,裴琰忽然冷冷笑了一笑,右手握拳,用力在大石上捶了一下,驚得江慈一哆嗦。

  裴琰似是這才醒覺尚有人在自己身側,轉過頭看了江慈一眼。夜風吹過,江慈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知他先前被眾賓客敬酒過多,這時經風一吹,怕是要醉了。

  見只有自己一人在他身側,江慈沒來由的有點害怕,輕聲道:「相爺,要不要我去找人弄點醒酒湯來?」

  裴琰盯著她看了片刻,眼神似有些迷離,良久方轉回頭去,又過片刻,他拍了拍身側巨石。

  江慈愣了一下,半晌方明裴琰之意。此時二人單獨相處,她不敢象以前那樣與他頂撞,遲疑片刻,慢慢挪到他身邊坐下。只覺今夜一切詭異至極,縱是膽大如她,心也『呯呯』劇跳。

  裴琰仰面望著夜空中的一彎冷月,滿天繁星,鼻息漸重,忽然問道:「你是個孤兒?」

  江慈低頭道:「是。」

  「是你師父把你養大的?」

  「是。」

  「你師父,對你好不好?有沒有經常罵你,打你,或者是冷顏相對,長久地不理你?」

  江慈被他這一連串的問題勾起了對師父的思念之情,她抬頭望著前面的一池枯荷,望著荷塘上輕籠的夜霧,雙足輕蕩,搖頭道:「我師父對我很好,從來不打我罵我,也沒有冷顏相對、不理我。她把我當親生女兒一般,我十歲之前,都是師父抱在懷裡睡的。師父想盡辦法,讓我吃穿不愁,把我寵得無法無天,就是偶爾責備我,她也是帶著笑的。」

  想起撒手而去的師父,想起那溫暖的鄧家寨及正掛念著自己的師姐,江慈的話音越來越低,終有些哽咽。這一刻,她從內心深處後悔不該偷跑出來,不該讓師姐擔心憂慮。

  裴琰默默地聽著,又轉過頭來望著江慈,見她眼中隱有淚花,身軀微微後仰,呵呵一笑:「你別哭,你這麼命好,當笑才是。你可知,這世上,有人一生下來,就從沒有父親抱過,母親疼過,更沒有象你那麼好的師父,夜夜哄著你入睡。」

  江慈低低道:「可是我師父,一年前去世了。」

  裴琰身軀後仰,倒于巨石之上,閉上雙眼,輕聲道:「死了好,死了就沒這麼多煩惱了。」

  江慈有些惱怒,輕哼一聲。

  裴琰雙手覆上面頰,猛然搓了數下,悶聲道:「你不要氣,人生一世,生老病死,是正常的。怕只怕,不知道為何而生,為何而苦,又為何而死。」

  江慈正在傷感之中,也沒聽明白裴琰的意思,加上今夜裴琰的言行太過蹊蹺,便沒有接話。

  裴琰躺于巨石之上,睜大雙眼望向頭頂蒼穹,良久又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麼人嗎?」

  江慈搖了搖頭:「不知道,師父也不知道。若是知道,她去世之前一定會告訴我的。」

  「那你會不會總想著,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

  江慈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不想。」

  「為什麼?」裴琰不由坐了起來。

  江慈並不看他,而是望向遠處,輕聲道:「想又有什麼用,反正是找不到他們的。師父跟我說過,我又不是為了他們而活,我只管過好我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裴琰愣住,良久方笑了一笑,輕聲道:「你倒是想得開,有些人,想這個問題想了十多年,都沒你這麼明白。」

  江慈越來越覺得怪異,知裴琰醉意漸濃,偏此時四周再無他人,她屢次受他欺壓,不敢過分與他接近,遂稍挪開些身子。

  裴琰沒有察覺,像是訴說,又似是自言自語:「你說,一個人,一生下來為了一個虛無的目標而努力活著,活了二十多年,到最後,卻又發現這個目標是假的。你說,這個人,可不可憐?」

  江慈不由好奇道:「誰啊?是挺可憐的。」

  裴琰一愣,轉瞬躺回石上大笑,笑過後將雙手覆於面上,不再言語。

  江慈漸漸有些明白,望著躺于石上的裴琰,腦中卻忽然浮現另一個俊美如柳的面容,這二人,光鮮照人的外表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十七、禍起蕭牆

  裴琰猛然坐起,江慈一驚,忙跳了起來,後退兩步。偏先前衛昭出現時她扭了脖筋,這一跳起,頸中又是一陣劇痛,忍不住捂著後頸『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裴琰轉頭盯了她片刻,江慈不敢看他泛著醉意的面容和漸轉淩厲的眼神,揉著脖子,逐步後退。

  裴琰站起,大步走到荷塘邊,彎下腰去,捧起寒涼的湖水猛然潑向面頰,數十下後方停了下來,蹲于塘邊,不言不語。

  江慈慢慢後退,將身形隱入塘邊的一棵大樹下,生怕這只大閘蟹醉酒後言行失控,對自己不利。

  裴琰望著滿池的枯荷,良久方站起身來,負手往園門行去,經過江慈所立之處,冷冷道:「你隨我來。」江慈無奈跟上。

  裴琰步到蝶園門口,束手而立,不再說話。江慈只得立於他身後,心中暗恨,忍不住伸出拳頭,想暗暗比劃一下,可舉到半空,停了一瞬,又悄悄收了回去。

  月兒一分分升上中天,夜色縹緲,靜謐淡遠,夾著不時飄來的一縷菊香,江慈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腳步聲輕響,那紫袍人負手而出,裴琰上前躬身行禮,並不說話。紫袍人也不言語,犀利的眼神盯著裴琰看了良久,方袍袖一卷,輕聲道:「走吧。」

  裴琰應聲是,依舊在前引路,三人出了相府東側門。紫袍人停住腳步,望了裴琰身後的江慈一眼,江慈心中直打鼓,低下頭去。

  裴琰似是明白那人心思,低聲道:「您放心。」

  紫袍人輕哼一聲,登上馬車,裴琰拉過轡頭,將馬車拉至相府門前。先前那名車夫上來,接過馬鞭,躍上駕座,輕喝一聲,馬車緩緩而動,駛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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