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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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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曉霜見人都散去,方才上前,察看那人傷勢,不料尚未俯身,那人騰地躍起,曉霜驚得倒退三步,定睛細看,竟是先前所見的少年和尚,不由奇道:「是你呀!」上下打量他,道,「你沒受傷麼?」小和尚搖頭道:「俺沒傷!」花曉霜怕他硬撐,抓過他手,拉到面前,仔細看看,奇道:「奇怪,他們那麼打你,你也沒受傷啊?」小和尚撓頭憨笑,道:「俺不怕挨棍子,就怕餓肚子!」 花曉霜心想他定是餓壞了,才偷東西吃,大生憐憫,便從驢背上取下乾糧遞給他,和尚只一愣,便伸手接過,大嚼起來。花曉霜又道:「蕭哥哥,你還有錢麼?」梁蕭取出十多枚銅錢,放入和尚手心,笑道:「小師父,你是出家人,怎麼偷東西,該化緣才是!」 小和尚拿著銅錢,眉眼倏地紅了,囁嚅道:「俺……俺不會說話,吃得又多,化緣……他們不給,俺……俺吃了,也不跑,讓他們打一頓,好出氣……」 花曉霜詫道:「這麼說,你故意讓他們打麼?」小和尚滿臉通紅,點了點頭,梁蕭笑道:「這位小師父本事可不小,恃強而不淩弱,卻是好的,不過用這個法子,忒笨,也忒窩囊了!」小和尚搖頭道:「師父說,不許俺跟人動手。」梁蕭皺眉道:「不能與人動手,難道就不能跑麼?」小和尚兩眼放光,喜道:「對啊,俺怎麼就沒想到?」梁蕭笑道: 「下次偷了東西,跑得快些,別再被逮著。」小和尚心領神會,頻頻點頭。 花曉霜哭笑不得,嗔道:「蕭哥哥,你怎麼這樣教人?」梁蕭雙手一攤,道:「不這麼辦,那怎麼辦?」花曉霜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一時默然。梁蕭看了小和尚一眼,笑道: 「小師父,就此別過,多多保重!」牽著毛驢,與曉霜順著官道前行。走了數裡,回頭望去,卻見一道人影閃人道旁。花曉霜也回頭看看,並無所見,不由奇道:「蕭哥哥,你看什麼?」梁蕭搖頭笑笑,心道:「這小和尚跟著我們,有何居心?嘿,了不起,藏在樹上,我竟無所覺,跟了我兩三裡,我才發現!」 他雖然知覺,但自恃武功,也不放在心上,與曉霜覓了客棧,休息一晚。次日動身,那小和尚卻始終不即不離,遠遠跟著。梁蕭偶爾掉頭,他便慌忙躲藏。梁蕭見狀,便知他不是盯梢的行家,心中暗笑,出其不意,頻頻回首,害那小和尚手忙腳亂,應付不暇。花曉霜沉浸在醫術之中,全不覺二人暗鬥。 次日,二人抵達黃河,其時河水暴漲,衝垮數處大堤,萬頃良田,盡成澤國。花曉霜心中悽惶,與梁蕭混在災民之中,沿河西行,盡己所能,活人無數;但她醫術雖高,卻也是一人,難以處處兼顧,兼之疫病橫行,望著無數災民百姓倒斃路旁,卻又無力相救,心中傷痛至極。梁蕭心中暗歎,惟有溫言細語,寬慰一番。 如此走了數日,但見前方大堤之上,官府驅趕近萬民夫,扛石運土,加固堤防。梁蕭舉目望去,只見大堤已高及數丈,一條黃水,好似懸在天上,不由生出感慨:「大禹治水,以疏導為務,而今治水,卻是處處設防。長河萬里,豈是堵得住的?唉,當權者怎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想那忽必烈南北用兵,廝殺正烈,又哪裡顧得上治水?」正自感歎,忽聽呼聲大起,舉目望去,卻見一塊龐然巨石,掙斷繩索,沿著堤岸斜坡呼嘯而下,兩個監工未及慘叫,便被碾成一堆肉餅,下方數十個送飯婦女眼睜睜看著石來,目瞪口呆,竟忘了躲避。 梁蕭不及轉念,馳足狂奔,搶到巨石之前,雙掌疾出,抵在石上,但那巨石約有千斤之重,居高臨下,來勢出奇的猛烈,梁蕭雖用上「立地生根」的奇功,足下沒入一尺來深,仍是停之不住,只覺手臂劇痛,喉頭倏甜,巨石稍一滯礙,又往下落,轉眼之間,便要將梁蕭壓在石下,花曉霜見狀,駭極而呼。 只在此時,一道人影疾掠而至,揮手推出,那巨石落勢頓止,更向上方移了數寸。梁蕭壓力驟消,側目看去,來人竟是那個小和尚,二人不及說話,微一點頭,齊心協力,逆勢上推,方將大石推回堤上,梁蕭猛地坐倒,吐了口瘀血,臉色蒼白,大笑道:「好個力大的和尚!」 小和尚圓眼大睜,關切道:「你……你受傷啦?」梁蕭搖頭道:「小傷一樁,不礙事的!」小和尚深信不疑,哦了一聲,再不多問。此時曉霜趕過來,取過丹藥給梁蕭服下,松了口氣,向那小和尚道:「小師父,你怎麼在這裡呢?唉,今日若不是你,可就糟了!」 小和尚面皮微紅,瞅瞅梁蕭。梁蕭笑道:「你幫我推石頭,我請你吃飯,好不好?」小和尚大喜,連連點頭。 梁蕭略事調息,與二人下了高堤,進人市鎮,覓客棧坐下。梁蕭叫了飯菜,又打一斛酒,才喝一口,便見小和尚兩眼直勾勾盯著酒盅,大吞口水,不禁笑道:「你也要喝?」 小和尚把頭猛點,梁蕭又叫了一壺,小和尚劈手搶過,一口喝幹,咂了咂嘴,眼珠又落在梁蕭酒杯上。梁蕭自常州以來,借酒澆愁,日久成癮,只是花曉霜有病在身,滴酒不沾,他一路獨酌,不免少了許多趣味,見這和尚如此好酒,大生知己之感,哈哈大笑,又叫了一壺酒,笑道:「和尚,卻不知你法號。」小和尚摟著酒壺,開心不已,咧嘴笑道:「師父叫俺花生!」 梁蕭笑道:「敢情你也姓花,但這名字古怪,你師父叫老酒麼?」花曉霜失笑道: 「蕭哥哥你又損人了,出家人可不屑用我們這些俗家姓氏,不過,為什麼他師父要叫老酒?」 梁蕭道:「喝老酒,吃花生,豈不快哉?」曉霜聽得不覺莞爾。 花生摸摸光頭,憨笑道:「聽你這麼一說,俺師父法號中真有一個酒字。」花曉霜奇道:「那可真巧。不過依我看來,此花生非彼花生,不是下酒之物,該是佛門的道理!」 梁蕭笑道:「竟有這種道理?說來聽聽。」 花曉霜微微一笑,道:「達摩祖師自天竺西來,傳法解惑,開啟禪宗一脈,他圓寂時說:」吾本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預示禪門光大,將來會分作五大宗門。達摩祖師去後,心燈傳至二祖慧可,慧可大師留偈雲:「本來緣有地,因地種花生,本來無有種,花亦不能生。』再傳至三祖僧璨,又說:」花種雖因地,從地種花生,若無人下種,花地盡無生。『四祖道信承其衣缽,也留偈言道:「花種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緣與信合,當生生不生。」』曉霜目視花生,微微笑道,「由此可見,這裡所謂花生,是花開見佛,光大禪門之意。花生啊,你師父可是一位有心人,你可不能辜負他的希望!」 花生聞如未聞,嗯嗯有聲,只顧喝酒吃肉。梁蕭聽得這禪門典故,再見他吃喝神情,腦中靈光驟閃,雙眉一揚,笑道:「難怪你小和尚這麼大氣力。名中有酒!哈!此老酒非彼老酒,不是醋釀之酒,而是數字之九。花生,你師父叫九如對不?」花生聞聲一震,抬起頭來,瞪圓眼睛道:「你……你怎麼知道?」梁蕭聽得猜中,尋思道:「敢情這小和尚是老相識,當年在棋坳中曾經會過,我還讓他吃了一嘴荊棘。」他有此酒伴,終究歡喜,且將少時恩怨拋在一旁,酒到杯幹,片刻工夫,便與花生對飲一壺。 花曉霜想到梁蕭傷勢,見他喝得猛烈,便道:「蕭哥哥,酒多傷身。」梁蕭笑了笑,停杯不飲,對花生道:「你師父呢?」花生聽他一問,眼圈倏紅,放下酒杯,撇撇嘴道: 「師父……師父不要俺了。」 梁、霜二人盡皆詫異,曉霜問道:「為什麼不要你?」花生垂頭喪氣,說道:「俺也不知!原本,俺跟師父喝酒吃肉,逍遙快活。不想那天,師父將俺叫過去,突然問俺:」 花生啊,今年你多大年紀了?『俺也不知多大年紀,就說:「師父說多大,俺就多大!』 師父歎口氣,說道:」粗粗算來,你也有十六歲了,該獨自下山見見世面了!『俺聽得心驚肉跳,心想俺從小跟著師父,獨自下山,豈不叫人害怕?當即便拉住師父,一百個不肯,師父說:「好吧,今天我問你幾句話兒,你答得上來便留下,答不上來就下山。』俺見他剛剛溫好了酒,不覺心頭發癢,就說:」師父,話可以慢慢問,酒呢,就要趁熱喝的。『 不想師父甚是生氣,給俺一巴掌,罵俺:「饞嘴猢猻,就知道喝!哼,我來問你,你答不對,就不許喝酒!』說著把手一伸,道:」這是什麼?『俺剛剛挨過一下,怎麼不認得,就說:「這是巴掌!』,話沒說完,師父又給了我一巴掌,怒道:」我給你說,這叫佛手 『!」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迷惑不解,道:「俺始終不明白,師父的巴掌與俺一個模樣,幹什麼俺的叫手,他偏生叫佛手?」花曉霜蹙眉道:「這個我倒是在書上瞧過,禪門要旨,就是超佛越祖,唯我獨尊。傳說佛祖釋迦牟尼出生之時,向東南西北各走七步,然後指天指地,說道:」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所以禪宗大師,紛紛效法此舉,不信前人,也不信今人,只信服自身,認識了自己的本心,也就成了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佛祖,這就叫做:「見性成佛『。既然成佛,手便是佛手了。」 花生搖頭道:「俺不信,才出生的小娃娃,也能走路?這個石頭加什麼泥定是騙人的!」 花曉霜吃驚道:「罪過罪過,花生,你是和尚,怎能說佛祖的不是呢?」花生見她神色鄭重,也只道自己說錯了,心頭惴惴不安,摸著光頭,面有苦色。梁蕭見他如此模樣,心中暗笑:「這廝連釋迦牟尼都不信,依照曉霜的說法,豈不成了半個佛祖。」給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先別想這個,說說後來如何?」 花生喝了酒,精神陡振,又道:「後來師父喝了口酒,又伸出腳丫子,問俺道:」那好,你再說說,這是什麼?『俺這回仔仔細細看清楚了,才道:「這是師父的腳』,不想師父便給了俺一腳,怒道:」這是驢腳。『你說奇怪不奇怪,佛手俺是沒見過,所以師父蒙俺,俺也認了,但驢腳俺卻瞧過的!跟師父的腳大大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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