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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七


  梁蕭見他們窮追不捨,怒火更熾,眼角一瞥,見門前有兩尊辟邪石獅,每尊約摸四百來斤,當下將曉霜放在一旁,伸足一挑,勁力所至,右側石獅跳起六尺來高。他看那主人帶頭趕出,一掌斜推,石獅又再度跳起丈餘,倏地掠空而過,向那主人頭頂壓去。這下來勢迅疾,尚在兩丈高處,勁風已刮得眾人肌膚生痛,那人躲避不及,只嚇得失聲尖呼。

  忽聽梁蕭一聲斷喝,一閃身,雙掌呼地拍在石獅之上,那石獅墜勢頓止,斜向飛出,直直撞上左側石獅,只聽轟然巨響,石屑飛濺,待得塵埃稍定,眾人定睛看去,兩尊石獅蕩然無存,已化為一地碎石。梁蕭出了這口惡氣,翻身落下,挽著曉霜,揚長去了。那主人呆望著二人消失,忽覺下身冰涼,低頭一看,敢情已被嚇出尿來。

  經此一事,兩人再也無心行醫,收拾行裝,出鎮西行,梁蕭無端挨了一頓棒子,怒氣未消,走在前面。

  行出一程,曉霜忽地歎道:「其實,現在我細想,那小孩兒的病,原是治不好的!」 梁蕭一愣,怒道:「你怎不早說,哼,既不是你的過錯,那群狗奴才撲過來,我便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哢嚓兩聲……」一邊說,兩手一邊比劃,花曉霜奇道:「怎麼樣呢?」梁蕭冷哼道:「擰斷他們的腦袋!」花曉霜吃了一驚,搖頭道:「那可不好!」

  梁蕭想著好心沒好報,反挨一頓好打,路也無心趕了,將行李扔在一棵大樹下,來回踱步。花曉霜也下了驢背,坐在一塊大石上,蹙眉沉思。梁蕭踱了半晌,氣也消了,見曉霜模樣,便道:「你想什麼?」花曉霜歎道:「我在想,假若師父遇上這種病,他會怎麼做?」

  梁蕭一擰眉,傍她坐下,正色道:「曉霜,這話我可不贊同。為什麼老想你師父?他是他,你是你,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該想的,是你該怎麼做才對!」花曉霜搖頭道: 「師父醫術勝我十倍,我一輩子也趕不上他。」

  梁蕭淡然道:「那可未必,若你連超過他的志氣都沒有,那當真一輩子都趕不上!」 花曉霜越聽越驚,她對吳常青的醫術從來只有佩服之心,從沒有超越之念,怔忡半晌,才道:「孔夫子說過:」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老人家都說沒法超過前人,何況是我呢?超越師父,那是萬萬不能的。」

  梁蕭笑道:「我沒看過孔夫子的書,但他號稱百王之師,想必是了不起的。不過,他這句話我卻不贊同,常言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曉霜掩口笑道:」蕭哥哥,這句話可不是常言道,也是孔子書中的啊!」

  梁蕭愣道:「那就奇了,孔夫子自打耳光麼?」花曉霜也是一愣,沉吟道:「是了,這話不是孔子說的,是楚狂接輿譏諷孔子的。」

  梁蕭白她一眼,道:「這兩句話我很喜歡,死人終究是死人,不說也罷,活著的人為何就及不上他呢?古人未必就勝過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超過古人;我學算術就是這般,假若我來出題,考一考那些古代的算學大家,他們十有八九要交白卷;你現在不如吳常青,但只要勤學精思,未必不能勝他!就是你身上的痼疾,吳常青治不好,你就不能自己治好麼?」

  這番話遠遠超乎花曉霜想像,她呆呆望著梁蕭,一時忘了言語。梁蕭說卻說過便罷,掉頭拿出果子肉脯,叫來白癡兒與金靈兒餵食,金靈兒靈通之極,模仿之能遠勝同類。梁蕭別出心裁,借餵食之機,教它不少武功招式,沒想到這小猴精一學就會,數月下來,竟學會不少進退攻拒的靈巧法門,與梁蕭之間怨隙全無,說不出的親密。

  吃完兩個果子,金靈兒又學會一招手法,梁蕭心中歡喜,手臂忽抬,放它縱上大樹。金靈兒重返自然,東躍西跳,興致勃勃。梁蕭見曉霜還在默想,不由笑道:「還沒想通麼?」 花曉霜遲疑道:「你的話……試一試,也是好的。」梁蕭知她性子拘泥,微微一笑,也不多說,枕著行李躺下來。

  花曉霜好容易收拾心情,舉目望去,但見日已人暮,將遠近青山照得如火如金,山勢勾折不盡,分外妖嬈,不由歎道:「好美!」梁蕭順她目光看去,微笑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曉霜面色羞紅,輕啐道:「好啊,你看了幾首詩詞,就拿來消遣我!」這些日子,梁蕭閑來無事,便看花曉霜帶的詩詞,月餘下來,倒是記下不少,此時信口說來,哄她開心。

  二人正自說笑,忽聽樹上哎呀一聲,撲通掉下個人來,連聲嚷道:「什麼東西?什麼東西?」梁蕭、曉霜吃了一驚,但見那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年少和尚,個頭偏矮,肩寬背闊,臉圓嘴大,蒜頭鼻子,一雙環眼賊亮賊亮,正向樹上覷看,卻見金靈兒從濃陰裡探出圓圓的腦袋,小和尚輕哼一聲,拍去身上泥土,咕噥道:「猴崽子,連你也欺辱俺!」

  花曉霜不禁笑道:「小師父,對不住啊!」那和尚摸了摸光頭,憨憨道:「你叫我麼?」 花曉霜點頭道:「是呀,我的猴兒擾著你啦!」那和尚笑道:「你的猴兒?俺在睡覺,他卻鑽俺懷裡來啦!」花曉霜更覺過意不去,還想再客套兩句,那和尚兩眼卻骨碌碌一轉,狠狠盯在白癡兒身上,咕嘟嘟吞了口唾沫,道:「這狗兒也是你的麼?」花曉霜點頭,那和尚又吞一口唾沫道:「好狗兒!」花曉霜道:「是啊,白癡兒很好。」那人點頭道: 「好肥呢,夠俺吃一頓啦。」曉霜聽得目瞪口呆,那和尚又狠瞪白癡兒一眼,再吞一口唾沫,戀戀不捨,掉頭去了。

  花曉霜呆了呆,道:「蕭哥哥你聽到了麼?他說話好奇怪!」梁蕭笑道:「這個和尚怪有趣的。」曉霜不悅道:「但他說他要吃白癡兒啊!」梁蕭背起行李,道:「天下吃狗肉的人多了!又不少他一個。」曉霜呆了片刻,乘上快雪,心中迷惑:「白癡兒這麼可愛,為啥還有人想吃它?」

  二人在夕陽下走了一程,忽聽得遠處傳來叱駡之聲,花曉霜舉目望去,只見十多個行商圍成一團,揮舞行腳杖,似在捶打什麼,邊打邊罵:「讓你偷,讓你偷!」花曉霜心驚,急催快雪走近,定睛一看,卻見人群裡蜷著一人,雙手抱頭,任憑亂棒落下,不知死活。花曉霜急道:「別打了,別打了!」回頭叫道,「蕭哥哥!快救人!」

  梁蕭看此情形,知道眾人定是毆打竊賊,本也不欲多事,但方才挨過一頓棍棒,無端對這小偷生出同情之心,一步縱上,雙臂一揮,將眾人撥得踉蹌四散,拱手笑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出出氣也就罷了,打死人可不太妙!」眾行商走南闖北,見識廣博,著他三撥兩扒,便頭昏眼花,站立不住,情知遇上高人,領頭老者恨聲說道: 「小哥有所不知,咱們歇口氣,吃口乾糧,誰知這人跑來,盯著咱看,我看他可憐兮兮,便給他個肉饅頭,哪知他吃過不算,趁我們不備,將剩下的饅頭牛肉,一股腦兒抓吃了,你說可氣不可氣?」

  梁蕭摸出七八個銅錢,遞給老者,笑道:「這些夠了麼?」老者見他恭謙講理,面子賺得十足,雙手亂擺,哈哈笑道:「哪裡話?我張驢兒好歹也走了四十年江湖,如今只為討個理兒,哪能要您這個錢?」一揮手,招呼夥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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