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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侖 純陽卷 第五章 槍挑東南 (下)

  梁蕭忍不住問道:「後來呢?」柳鶯鶯抹了淚,哽咽道:「我那時小,什麼也不懂,見師叔笑眯眯的,還當她們玩鬧,直瞧見師父口角不斷淌出血來,才害怕起來,哭道:」 師叔別打了,別打師父了。『師叔聽見叫聲,身子顫了一下,低頭望了我一陣,忽地長長歎了口氣,將我放下,出門去了,從那以後,再也沒回過天山。可師父硬受三掌,身負重傷,從此也再沒好過,去年內傷復發,一病不起……「說到這裡,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梁蕭歎了口氣,將她輕輕摟住,心忖道:」那壞人倒還有點兒良心,聽鶯鶯一叫,竟然罷手了。「想著也替柳鶯鶯後怕。此時天光漸白,柳鶯鶯哭得累了,靠在他肩頭,迷糊睡去。正當此時,梁蕭忽覺地皮震動,接著聽得蹄聲,舉目遙觀,只見十餘騎人馬飛奔而來。柳鶯鶯也聞聲醒來,輕哼道:」姓楚的又追來了嗎?「牽了梁蕭,伏在石塊之後。

  須臾間,馬隊逼近江岸,借著初露晨曦,只見為首之人,竟是在「醉也不歸樓」遇上的那個藍袍漢子,只見他人高馬壯,肩上掛著一張五尺大弓,顧盼之間神威凜凜。那群漢子縱馬來到江邊,停了下來,有人叫了一聲,梁蕭聽出是蒙古語:「大將軍,沒船過江了。」

  藍袍漢子眺望江水,忽地雙眉一挑,以蒙古語沉聲道:「上山坡,背水列陣。」眾大漢哄然應命,呼啦啦縱馬馳上一片緩丘,下馬分作兩隊,一隊屈膝彎弓,指定來路,另一隊立在後方,引弓站立。藍袍漢子也跳下馬來,挽弓佇立,任憑江風吹起衣衫,身子卻如淵渟嶽峙,一動不動。

  梁蕭聽其說話,似是為人追迫。念頭尚未轉完,便聽來路上馬蹄聲又響,數十騎人馬呼嘯而來,騎士衣衫雜駁,均是宋人裝束,大約瞧見這群漢子被江水攔住去路,一齊高聲歡呼,一陣風沖到山丘之下。藍袍漢子覷得分明,喝道:「放箭。」弓弦驟響,一排箭迎著來騎射去,只聽悲嘶聲起,數匹戰馬中箭,前蹄屈曲,將主人顛了下來。此時間,山丘上第一隊大漢罷手,取箭上弦,後一排大漢跨上一步,銳箭早出,這次卻是直奔其人。只聽數聲慘叫,那些墮地騎士躲閃不及,頓有傷亡。

  那兩排大漢進退之間,儼然合於法度,先射馬,後射人,少有虛發。轉瞬間三輪箭罷,宋人騎士已死傷二十餘人,有人高聲叫道:「賊子弓箭厲害,暫且避退。」眾騎士抓起死傷同伴,旋風般向後疾退,退避之間,又折數人。

  宋人退出一箭之地,穩住陣腳,商議一陣,些許人持盾牌走在前面,其他人持刀掄槍,徒步相隨。坡上大漢被盾牌所阻,無奈停射,紛紛拔出腰刀。那藍袍漢子一聲冷笑,忽地挽起五尺大弓,大喝一聲,一箭射出,那支箭比尋常羽箭粗大一倍,箭幹包裹鐵皮,十分沉重,但饒是如此,去勢依然無比淩厲,射中一人小腿,那人吃痛慘哼,手上盾牌略偏,藍袍漢子第二箭趁隙而至,正中那人額頭,貫腦而入。兩方人馬見此威勢,禁不住齊齊發了聲喊。

  藍袍漢子弓弦一撥,又一箭射向一個壯漢咽喉。那人舉盾格擋,卻擋不住箭上巨力,悶哼一聲,後跌數步,眼前箭芒乍閃,二箭又至,他眼疾手快,左手鋼刀橫出,卻聽「當」 的一聲,鋼刀從中折斷,那箭鏃也應聲而折,但箭杆去勢不衰,仍然沒入他咽喉。

  藍袍漢子強弓重箭,連斃二人,宋人大多膽寒,逡巡不前。這時忽聽一聲長嘯,一人掠出人群,左手持盾,右手執槍,直奔緩丘而來。那藍袍漢子箭出連珠,嗖嗖嗖發出三箭,那人槍盾左右遮攔,竟將來箭一一擋飛,來勢不止,奔抵山丘之前。坡上大漢齊喊一聲,紛紛持刀沖下。

  那人見狀,喝聲:「滾開!」槍花一抖,便刺倒一人,轉身再喝一聲,又刺死一人。藍袍漢子心中大凜,這十三名手下都是身經百戰、千中挑一的好手,誰想遇上這人,一個照面也抵擋不住。宋人見首領顯露神威,無不精神大振,鼓噪著向山丘撲來。藍袍漢子濃眉一揚,已有決斷,竟不理會那持槍高手,挽開巨弓,箭如雷奔電走,盡往他身後宋人招呼。

  那持槍者耳聽得身後同伴慘叫不絕,驚怒交迸,急欲搶上山坡,與那藍袍漢子交鋒。但眼前的壯漢偏偏悍不畏死,前仆後繼。持槍者焦急無比,槍法更趨淩厲,喝一聲刺死一人,待喝到第十三聲,一眾大漢盡被搠翻。那人奔上緩丘,回頭一瞧,不禁心膽欲裂,敢情坡下屍橫遍地,竟然再無半個活人。

  這一番殺戮宛若電光石火,梁、柳二人遠遠瞧著,神魄俱奪,渾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槍法箭術,不由得對望一眼,均覺對方掌心之中,濕漉漉的,滿是汗水。

  坡上二人對峙半晌,那持槍者忽地發出一聲長長的悲嘯,聲震大江,悠悠不絕,那人一聲嘯罷,厲聲道:「賊酋,你射得好!」此時東方已白,晨曦照亮那人形貌,只見他紫面長髯,眉飛入鬢,眼似兩彎冷月,尤顯凜冽之威。

  藍袍漢子也拋開弓箭,將一口單刀取在手中,淡然道:「足下槍法也好!敢問現在宋軍中居於何職?」那人冷笑一聲,啐道:「老子既沒得做官的閒心,也受不得做官的閒氣。」 那藍袍漢子面露訝色,皺眉道:「足下如此人才,竟然流落江湖,可惜!可惜!」那人冷笑道:「惜你娘個屁,那鳥官兒有什麼好當?老子浪跡江湖,方才逍遙自在。」藍袍漢子不以為忤,微微笑道:「足下槍法絕世,若能投入我大元,當可橫行天下。」那人沒料他當此之時,竟還敢遊說自己,不禁啞然失笑,大聲道:「好你個臭韃子,我不殺你,你倒來說我。廢話少說,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忽地丟開盾牌,將槍戳在左畔,自腰間取下一個葫蘆,咕嘟嘟喝起酒來。

  他雖然仰天喝酒,破綻百出,但偏偏氣勢俱足,叫人莫知所攻。藍袍漢子見那杆金槍長可齊肩,槍尖金芒畢露,只因才殺過人,隱隱透著血光。槍纓也為金色,槍桿通體點染碎金,旭日一耀,宛如出水龍鱗。藍袍漢子心一動,驀地想起一個人。

  那人喝罷酒,眉間微醺,想起同伴盡歿,不由得悲憤驟起,將葫蘆猛然一擲,緩緩道:「百年新封酒,萬古殺人槍!」聲音沉鬱無比,蘊藉了極大悲憤。藍袍漢子哈哈笑道: 「百年之酒,豈為新封?活人似春來草長,殺人如秋葉凋落,因時而動,又何來萬古?」 那人大拇指一蹺,笑道:「好賊酋,有見識。可惜龍某酒少,要麼當須敬你一鬥。」藍袍漢子濃眉一挑,脫口叫道:「龍某?莫不是槍挑東南?」

  那人冷笑道:「不錯,老子就是龍入海。」梁蕭只覺這名字耳熟,卻想不起何時聽過。只聽龍入海又道:「不過,你雖知其一,卻不知其二。要知婦人能生出兒子,丈夫能養出閨女,天者清虛,卻有日月之實,地者濁實,乃有空穀之虛。萬物既然自相矛盾,何不能有百年新封之酒,萬古殺人之槍?」這數語奇突,藍袍漢子眉間閃過一絲迷惑,只此一瞬,氣勢上倏現破綻。龍入海等的便是這一刻,大喝一聲,槍纓掄圓,槍尖疾吐,赫赫如驕陽騰空,勃勃如怒龍昂首,氣勢千鈞,直鎖藍袍漢子咽喉。

  霎時間,忽見那藍袍漢子單刀疾起,刀脊磕中槍尖,嗡然聲響,噔噔噔,二人同退三步,竟是功力相當,不分高下。龍入海一掃狂態,瞧了瞧手中金槍,又望著那藍衫漢子,頷首道:「好刀法,示之以弱,擊之以強。」原來藍袍漢子那一絲惑色竟是欺敵之策,實則並無破綻,若非龍入海留有後著,勢必被他卸開金槍,單刀搶入,劈個正著。龍入海不想他貌似雄壯,心機卻一深至斯,不由得精神凝定,再無輕敵之念。藍袍漢子暗道可惜,口中笑道:「敢情閣下也通兵法?」龍入海冷笑道:「略知一二。」突地疾若驚風,噔噔噔踏上三步,每一步均是氣勢懾人。

  藍袍漢子冷冷瞧著金槍槍尖,橫刀於胸,雙足如與大地相融,凝如山,沉如海。刹那間,龍入海一聲怪嘯,金槍陡振,若亂鶯出巢,撲將過來。藍袍漢子直待槍到胸前,方才揮刀橫劈,嗡的一聲,刀槍絞擊,光散影亂,一時間,兩人各逞絕技,在丘頂上鬥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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