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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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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曲子原本俗野至極,但經柳鶯鶯珠玉之喉一番歌來,竟然說不出的宛轉好聽,頗有繞梁三日、勾魂攝魄之妙。梁蕭從未聽過這般好歌喉,不禁癡了,在曲韻中回味了好久,才想起詞來,問道:「這曲子是誰寫的,也不怕吹破牛皮?」柳鶯鶯雪玉般面頰上浮起一絲微笑,說道:「這首曲子就叫大話歌,是天山腳下的窮牧人唱的,只為太窮,所以指望牧場青翠,廣大無極。海子湖比天還大,永不乾涸,這樣就可以萬代千秋地放牧,不受遷徙之苦。但大多窮牧人都是幫人放牧,自己沒有牛羊,於是看到白雲就想到羊,看到山丘就想到牛。到得晚上,帳裡沒燈,又黑又冷,他們就想一箭射落太陽,放到帳篷裡取暖照亮。」柳鶯鶯說到這裡,笑容忽斂,輕輕歎了口氣。 梁蕭想到那些窮牧人的慘淡光景,也笑不出來。見柳鶯鶯甚不開心,便道:「鶯鶯,你唱歌真好聽,再唱一首好不好?」柳鶯鶯撅嘴道:「我又不是勾欄裡的姑娘,為啥只我唱,你也要唱給我聽。」梁蕭為難道:「可我不會唱。」柳鶯鶯笑道:「那你會做什麼呀?」 梁蕭想了想,道:「我會數星星。」柳鶯鶯微顰道:「這也算本事,星星都在天上掛著,傻子才不會數!」梁蕭笑道:「我數得可與別人不同。」他伸手指著天上,道:「你瞧啊,那四顆星星連起來像什麼?」柳鶯鶯順他手指瞧去,說道:「像石臼。」梁蕭又指道: 「上面三顆呢?」柳鶯鶯道:「像杵子。」梁蕭笑道:「旁邊那四顆星像什麼?」柳鶯鶯雙目一亮,拍手笑道:「啊喲,這個像人,這麼一說,可不是一個人用杵子搗米麼?」梁蕭道:「不是搗米,是杵藥,這些星星有個總名兒,叫做仙人杵藥。」說罷又一一指著諸星,說道:「那八顆星連起來名叫弧矢,如箭在弦;那個叫天船,那是天龜,那是軒轅,那是玉井,那是天刀,那是河鼓。嗯,那個麼?是牛郎牽的牛,織女是那顆最亮的星子,身旁兩顆小星星,是她的兩個孩兒,是以光芒暗淡些……」 梁蕭隨意指畫星空,柳鶯鶯隨他指點,瞧得目不轉睛,笑道:「真奇怪,以往瞧星星就是星星,倒沒覺察到這許多人物牛馬,虧得聽你說了,方才知道。」梁蕭笑道:「這都是古人想出來的,不算我的功勞。」柳鶯鶯瞥他一眼,心道:「這小色鬼不自誇,不居功,倒是難得。」遊目望去,只見月射寒江,波光如練,澄空萬里,星輝燦然。柳鶯鶯只覺此景此樂從所未有,不覺握住梁蕭的手。梁蕭卻沉醉星辰之間,竟未察覺。 二人攜手並肩,望著夜空,說著星斗軼事,直聊到玉兔西斜,方才倦了起來,去到潭邊,用大石搭了一圈圍牆,摒拒野獸,而後蓋了柳鶯鶯攜帶的氈被,抵足而臥。 睡到半夜,梁蕭忽被一陣叫聲驚醒,側目望去,卻見柳鶯鶯閉著眼,雙手虛空亂抓,似欲抓住什麼,口裡叫道:「師父,師父……」忽又捫住心口,面上露出痛楚之色,叫道, 「師叔……別打了……別打了……」聲音與先時不同,尖細稚嫩,好似女童聲音,聽在耳中,頗有些詭異。 梁蕭知她夢魘,顧不得誓約,搖晃她道:「鶯鶯……」柳鶯鶯被他搖醒,但覺遍體冷汗,心兒劇跳,只欲破胸而出,忽想起夢中情形,不自禁悲從中來,撲入梁蕭懷裡,哭道:「師父死啦……再也不要鶯鶯啦……不要鶯鶯啦。」梁蕭將她抱在懷裡,軟語道:「別哭了,那是做夢,當不得真的。」柳鶯鶯連連搖頭,哽聲道:「不是做夢,師父真的死啦,埋在土裡,再也見不到啦。」梁蕭吃了一驚,忖想柳鶯鶯平日達觀樂天,嬉笑自若,想不到她心裡竟也有如許慘事,驀然間,他想到親手掩埋父親的情形,胸中一痛,淚水奪眶而出,但知目前不宜大放悲聲,只得強忍悲戚,勸慰道:「夢裡不是還能見到麼?」 柳鶯鶯狠狠將他推開,怒道:「夢裡是夢裡,做得了數麼?畫的餅兒能吃嗎?鏡裡的花兒能采嗎?」說著又哭起來。梁蕭心道:「我怎麼不懂?我還不是常常夢到爹爹媽媽。」 瞧她臉上掛滿淚痕,不覺憐意頓起,笑道:「畫餅怎不能吃,你畫在紙上,我連著紙一道吞下去。」柳鶯鶯哭笑不得,啐道:「那我畫在地上,你吃不吃泥巴?」 梁蕭道:「你畫了,我便吃。」柳鶯鶯瞧他神色嚴肅,知他變著法兒叫自己開心,忍不住撲哧一笑,低罵道:「臭小子,盡說大話。」如此一來,卻不再哭,怔然半晌,歎道:「小色鬼,我夢裡都說了什麼?」梁蕭如實說了。柳鶯鶯歎了一口氣,道:「我這次來中原,本是要尋我師叔的。」梁蕭道:「投靠她麼?」柳鶯鶯搖頭道:「不是,我要向她討個公道。問她為什麼要害死我師父。」梁蕭大吃一驚。卻聽柳鶯鶯幽幽歎道:「我真不明白,那一天,師叔為何會突然變了一個人,一點都不像她了……」梁蕭不由問道:「變成怎樣?」 柳鶯鶯定定瞧著遠處,緩聲道,「那時,我剛滿五歲,師叔突然從山外回來,臉瘦削蒼白,似乎很是疲憊。她平日最疼我,每次回天山,總會帶給我許多好玩的物事,好吃的東西,抱著我到處嬉戲玩耍。可那一次,我撲上去叫她,她卻沒笑一下,既不抱我,也不說話……」說到這裡,低眉不語。梁蕭想了想,說道:「或許她遇到很傷心的事!」柳鶯鶯歎道:「是呀,我也這麼猜。可是師父至死,也不肯對我說明緣由,只說是一件大醜事,令師門蒙羞,不說也罷。」她歎了口氣,又道,「那時候,我見師叔對我冷冷淡淡的,心裡好不難過,吃過晚飯,悶悶地就去睡覺,但怎也睡不著。過了一陣,就聽到廳堂裡傳來爭吵聲。我心中奇怪,便躡足過去,躲在門邊偷聽,卻聽師父說道:」這一屍兩命,太違天良了吧。『師叔卻道:「一屍三命又如何?都是活該。』師父似乎氣極,喘著氣道:」 好啊,既然如此。從今往後,你再不是大雪山的弟子,你做什麼,與我再無干係。『師叔冷笑道:「不須你逐我出門,只要將《梭羅指法》和《辟陽手》兩本秘笈傳給我,我轉身便走。』師父也冷笑道:」傳給你,你又去害人麼?我活著一日,你就別想。而且,今日我要廢了你,教你從今往後不能動武。『師叔笑道:「好師姐,你可真狠心。』說罷,廳堂中便傳來極快的風聲。」梁蕭失聲道:「她們打起來了?」 柳鶯鶯道:「是啊,我從門縫向外瞧,只見師父與師叔身影飄飄,各使『飄雪神掌』,鬥得快極。那時我似懂非懂,還當她們和平時一般,拆解掌法。鬥了一陣,師父使出梭羅指,點了數下,師叔抵擋不住,忽地笑了一聲,向我這方掠來,只一掌就震破房門,將我抓在手裡。」梁蕭叫道:「這廝好毒。」柳鶯鶯柳眉倒立,忽地嗔道:「嚷什麼?她再毒,也輪不到你罵。」 梁蕭不知她為何生氣,頗覺委屈,但這個當兒,又不好與她鬥嘴,只得忍著。卻見柳鶯鶯罵過這句,又托了腮,望著暗處發怔,玉頰上掛著淡淡憂傷,半晌才歎道:「那時候,師叔抓著我,笑著說:」好師姐,你用梭羅指啊,怎麼不用啦?『師父怕傷了我,只好說道:「你將她放下了,有話好說。』師叔笑道:」師姐端地爽快,先把秘笈拿來。『師父看了我一眼,神色猶豫,但終究從袖裡取出兩本泛黃的小冊子。師叔接過收好,笑道: 「師姐,對不住得很』,忽地出掌,打向師父胸口,口中笑著道:」你若躲了,這一掌可就落到鶯鶯身上了。『師父本要躲的,一聽這話,只得不躲不避,挨了這掌,倒退了好幾步,身子也搖搖晃晃。師叔又笑道:「果然師徒情深,可太笨了些兒,為人若不狠心手辣,只會受欺,常言說得好:惡人做到底,斬草須除根。』說罷又是兩掌,打在師父身上。師父怕連累我,竟……竟連挨了三掌,也不還手……」說到這裡,又流下淚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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