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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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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東去,逝水滔滔,翻騰激蕩,永無休歇,江邊山巒,巍巍矗立,疊青瀉翠,偶爾吐出一點紅葉,分外醒目。 文靖一身青衣,行走江畔,望著千古江山,只覺前程如夢,不由縱情歌道: 「江行幾千里,海月十五圓。始經瞿塘峽,遂步巫山巔,巫山高不窮,巴國盡所曆。日邊攀垂羅,霞外倚穹石……」 一路落拓放歌,不消片刻,便到了江邊碼頭,只見風帆處處,桅杆林立,縷縷炊煙,從船頭升起。 近處船家見文靖行旅裝扮,一位老者迎上前來,陪笑道:「客官要坐船麼?」 「去哪裡?」文靖只覺前程如謎,不由心生迷惑:「去哪裡呢?」 老者會錯了意,道:「我們這船僅到夔州,客官若還要東下,就先乘小老兒的船,再到夔州換船。」 「這是為何?」 老者道:「三峽灘險水急,沒有弄潮翻江的能耐,萬萬不敢涉險,小老兒尋常水流灘塗還能應付,若要入峽,還沒這個本事。」 「不知到夔州要多少銀兩?」文靖笑道。 「不知道客官是包船,還是與人同乘?」老者問。 「此話怎講?」 「包船就是只有客官一人,需五兩銀子,同乘則是數人同乘 ,當然船費得視人數多少而定。」 文靖怕合州城來人,只想早點離開,從懷中取出兩塊碎銀,遞給老者,道:「還是包船吧!」 「我出十兩銀子!」身後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這船我包了!」 文靖聞聲一震,定在當場。 老者笑道:「小老兒做生意,講求信譽,所謂先來後到,這位客官已經包了……」 「二十兩。」那人氣鼓鼓地說,老者一愣,「怎麼,還不成,四十兩!」女子繼續道。老者額上滲出汗來。 「玉翎!」文靖緩緩轉過身來,苦笑道:「你何必如此和我作對?」 「玉翎是你叫得麼?」玉翎一身月白衣衫,背著一個絲綢包袱,俏生生立在江邊,聞言柳眉一挑,喝得文靖一窒:「我……」 「你什麼你,你說什麼我都不聽。」玉翎冷哼一聲,向船上走去,文靖大急,「你先別走。」說著伸手拉她,玉翎一反手,打在他腕上,這一下用上了「如意幻魔手」的功夫,文靖手腕劇痛如裂,頓時縮了回去,身子一晃,擋在玉翎前面:「你聽我說!」玉翎出手如電,一掌拍到,掌風四溢,不容文靖不讓。但玉翎剛要抬足,又見這小子攔在前面,不禁喝道:「你找死麼?」 「我……」文靖心裡有愧,不知道如何說起,玉翎一頓腳,雙手一分,向他拂來,文靖借步法閃開,玉翎一收手,他又攔在前面。「賴皮鬼!」玉翎惱了,拳腳紛飛,文靖只好閃避,二人在江邊倏進倏退,動起手來,文靖一味閃避格擋,落盡下風,十招不到,只聽裂帛之聲,一片衣袖被玉翎撕了下來,小臂上露出一圈醒目的牙印。玉翎看在眼裡,驀地想到石牢裡那些如水溫柔,刹那間似遭雷擊,僵在當場。 文靖見她神不守舍,泫然欲泣,不知何事,心中慌亂,急步上前,道:「你……你別哭,我不躲了,你要打我,儘管打就是,只要你不哭,打死我也好。」他挺直胸脯,閉上眼睛,擺出「隨你打」的姿勢。 「你……你這個呆子。」玉翎淚花直轉,突然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道:「師兄受了那麼重的傷,師父不會要我了,不會要我了……」 她哭得淒切,文靖也看得想哭,脫口道:「我……我要你啊!」 玉翎淚眼朦朧,抬起頭來。「誰希罕你要,你擊斃大汗,已經名動天下,正好回臨安享福,哪裡美女如雲,我又算得了什麼?」 文靖搖頭道:「就算有萬千美女,傾國富貴,在我心中,也敵不過你一個的!」 「好呀。」玉翎瞅了他一眼:「你這呆子,居然也會油嘴滑舌地騙人了。」 「我句句出自真心。」文靖急得眼圈紅紅。 玉翎咬著嘴唇,忍住笑,道:「就算這樣,我還是蒙古人,蒙古人殺了你爹爹,難道你不恨我麼?」 文靖歎道:「以往我只知宋人死傷,但昨夜聽百姓痛哭,突然發覺,合州城下,也死了無數蒙古人,他們何嘗沒有妻子兒女,沒有父母兄弟,卻落得血染異鄉,屍骨難收,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哭斷肝腸,「自古戰者為兇器」,我一人的小恨與這天地間的大悲一比,又算得了什麼?既然如此……」他說到這兒,兩行淚水奪眶而出,歎道:「我還恨你作甚?」 玉翎也心中黯然,挽住文靖的胳膊,伸袖拭去他淚水,道:「好好,別哭啦。」語氣萬分溫柔,只這一句話,二人胸中塊壘盡消,偎在一起。默然良久,「你這地理鬼,怎麼來這裡的?」文靖含笑問道。 「不能來麼?」玉翎撇撇嘴道:「我正在江邊發楞,突然聽到一個呆子在哼哼唧唧,唱什麼無山有山……」 「是巫山!」文靖忍俊不禁,笑道。 「我偏要說是有山!」玉翎撒賴,她眨眨眼:「你剛才說得那句算不算數?」 「那句話?」文靖被她弄得摸不著頭腦。 玉翎怒哼道:「反正我是個沒爹、沒娘、沒師父的野孩兒,反正沒人肯要的。」 文靖恍然大悟,不禁呵呵傻笑,玉翎被笑得面紅耳赤,對他又捶又打,將一顆螓首,埋入他寬闊的懷裡,只覺平生之樂,莫過如此。 遠處傳來悠揚的川江號子,喚醒了沉醉的戀人,文靖仰天長笑,攜著玉翎的素手,向那江邊的蓬船走去…… 《昆侖》第一部《天驕鐵血》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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