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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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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兩次兩年 當白衣僧人化虹來到邊境雲海,看到那個盤膝坐劍面朝東方的猩紅身影,李當心驟然而停,行雲流水一般,他靜止站在天空中,就像一幅山水畫。 白衣僧人望著遠方因為劍陣破空而造成的風雲激蕩,道:「這僅剩的十二萬把意氣飛劍,註定半數都到不了太安城。北涼尚且有貧僧替你擋下天上仙人的趁火打劫,太安城更是如此,多此一舉,還不如省下你那點意氣,用來固本培元。」 徐鳳年手中還握著那銳氣盡失但鋒芒猶在的兩截斷劍,輕聲道:「一下子沒忍住。」 「還是年輕啊。」 白衣僧人搖了搖頭笑道:「將心比心,若你是家天下的離陽皇帝,眼睜睜看著江湖人和讀書人攜帶各自氣數湧入北涼,你能忍?太安城的初衷,不過是要以這一劍削去你的氣數,只是謝觀應添了把柴火,才變成不死不休的局面。按照京城齊陽龍桓溫殷茂春這些中樞重臣的想法,就算要你死,那也應該等到北莽大軍跟北涼鐵騎打成兩敗俱傷,你死太早了,不利於從張巨鹿手上就謀劃完畢的離陽既定大局。」 徐鳳年抬起手肘胡亂擦了擦臉龐血跡,「謝觀應是打定主意要這天下大亂了,不止想要從廣陵道戰場撈取名聲,似乎還想讓陳芝豹接替我成為這西北藩王。也對,只要我暴斃,北涼三條戰線都會隨之動盪,距離北涼最近的淮南道節度使蔡楠,別說拿著聖旨接任北涼邊軍兵符,恐怕燕文鸞都不會讓他順利進入幽州,而在北涼口碑一向不錯的蜀王陳芝豹無疑是最佳人選,離陽朝廷就算內心百般不情願,也只能捏著鼻子答應,畢竟有陳芝豹坐鎮西北大權獨攬,總好過北涼一盤散沙各自作戰,最終被北莽踏破邊關,過早染指中原。當然,如此一來,陳芝豹坐擁北涼鐵騎之外,又有西蜀南詔作為戰略縱深,等於完成了我師父李義山當初設想的最好形勢。對離陽趙室而言,無異於鳩鳩止渴,但實在也沒法子,沒這口毒酒來解渴降火,死得更快。」 白衣僧人摸了摸光頭,無奈道:「聽著就讓人頭疼,你們這些廟堂人啊,也不嫌累得慌。」 徐鳳年對此一笑置之,轉頭咧嘴問道:「禪師接到東西和南北了?」 白衣僧人嗯了一聲,然後就沒有下文。 徐鳳年等了半天,也沒能等到半點動靜。 終於,白衣僧人轉頭看著這個坐劍懸空的年輕人,緩緩道:「你屁股底下那柄劍都打顫了,還要裝高手裝到什麼時候?真把自己當作餐霞飲露喝天風的神仙了?」 徐鳳年臉色尷尬至極,白衣僧人抬起袖子輕輕拂動,徐鳳年連人帶劍一起掉頭,往武當山那邊掠去,白衣僧人在旁邊禦風而行,淡然道:「貧僧只把你送回逃暑鎮幫東西還錢,別得寸進尺要貧僧幫你嚇唬那祁嘉節和柴青山。」 哪怕沒有罡氣護體,仍是清風習習,拂面而不覺半點寒意,饒是徐鳳年也心中驚歎不已,這可是自成八方一丈小千世界的佛門神通啊,這一丈範圍的金剛不敗,當今天下誰能打破?是鄧太阿的劍?還是轉入霸道的儒聖曹長卿?徐鳳年仔細思量一番,竟然發現好像都機會不大。 大概是猜到徐鳳年的心思,白衣僧人笑了笑,略帶自嘲道:「貧僧也就這點挨打的能耐還算拿得出手,不比你徐鳳年,連那一劍也給完完全全接下,換成貧僧,雖說那一劍傷不了貧僧分毫,可貧僧也絕對擋不住它闖入北涼。怎麼,想偷學這份佛家本領?勸你還是放下這個念頭,除非你哪天不當北涼王,剃成了光頭……」 徐鳳年趕緊輕輕搖頭,然後低頭看去,橫放在腿上這個罪魁禍首一丈劍,重創自己體魄,傷勢看上去很嚇人,但是胸口那個窟窿其實已經開始在赤紅絲線的遊曳縫補下,止住流血如泉湧的跡象。徐鳳年預測大概要修養小半年才能徹底恢復,在此期間別說對陣拓拔菩薩,恐怕就祁嘉節這一線的宗師都談不上必勝,只是相比自身那份易散難聚的氣數受損,形勢已經要好上太多,畢竟身體可以緩緩痊癒,氣機神意也可以如池塘緩慢蓄水,終歸有蓄滿的一天,一座池塘的水量多寡,其池塘寬度取決於武人體魄的渾厚程度,而更加隱晦的深度,和虛無縹的氣數運道有關。在黃三甲將王朝氣運散入江湖後,王仙芝兩者兼具,故而在武帝城稱霸一甲子。拓拔菩薩呼延觀音都屬前者,謝觀應是後者集大成者。 總能精准抓住徐鳳年心意念頭的白衣僧人,望向遠方的武當群峰,感慨道:「以練氣士來看,氣數一物,人人皆有,但是多寡懸殊,帝王將相自然遠超販夫走卒,但為何依然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說?簡簡單單的民心所向四字早已透露天機。天地為父母,恰如一雙嚴父慈母,舉頭三尺有神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而地生五穀以養人,君子以厚德載物承恩。貧僧當初西行遠遊,出遊時黃龍士送行,返回時又是黃龍士相迎,此人向來神叨叨的,一次無意間說過經他翻書看來,你徐鳳年只是應運而走的人物,陳芝豹卻是龍蟒並斬的應運而生之人,所以你應該早早戰死邊關,留下青史駡名千百年。」 應該是知道徐鳳年沒辦法痛痛快快開口說話,白衣僧人自問自答道:「貧僧這麼多年待在兩禪寺,經常問自己,為何有此生成了佛,有人來世也成不了佛?是不是成了佛的,讓人不成佛?佛法東傳,入鄉隨俗,大乘小乘之分愈發明顯,貧僧斗膽提出頓悟一說,然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說,愈演愈烈。貧僧有些時候也擔心這一步的步子,稍稍大了些。其實小乘舍離世間,樂獨善寂自求涅盤,多好的事兒啊。大乘利益天人,度己度人慈航普度,更加是好事啊。」 徐鳳年艱難道:「不一樣頭疼?」 白衣僧人點點頭,「可不是。」 臨近武當山,滔滔雲海中那朵荷尖變島嶼,白衣僧人突然說道:「以後你可能會去兩趟太安城,但也只是可能罷了。你就當貧僧在叨叨叨裝神弄鬼,不用太上心。」 徐鳳年笑道:「我以為只有一次。」 這一刻,白衣僧人的僧袍肩頭袖口等處都出現古怪動靜,像是有鉤子在撕扯僧袍。李當心只是隨意地揮揮袖口,拍拍肩頭。 徐鳳年臉色凝重,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握住膝上一截斷劍。 仙人高坐九天之上,持竿垂釣,那些恐怕連練氣士大家也看不見的一根根魚線,墜落人間。 而此時就有許多魚鉤恰好鉤住了白衣僧人。 白衣僧人搖頭笑道:「不用在意,身為三教中人,就是比較麻煩。」 徐鳳年難免心中腹誹,能不在意嗎?被天上垂釣氣運的仙人如此赤裸地拉扯衣服,擱誰也要沉不住氣啊。不過看禪師你那這裡一拍那裡一彈的架勢,就跟打蒼蠅差不多,我也就只能跟著你一起不在意了。 徐鳳年沒來由笑了笑,「禪師,你在吵架前弄出這麼大動靜,青山觀的韓桂壓力很大啊。」 白衣僧人樂呵呵道:「這是閨女教的,說山下的江湖人打架,在拳頭打到對手身上前,都要先在原地打一套威風八面的拳架子,既能給自己壯膽,也能賺到旁人的喝彩聲。」 徐鳳年笑臉牽強,打哈哈道:「不愧是經驗豐富的江湖兒女。」 臨近武當山腳的逃暑鎮,白衣僧人輕輕一推,徐鳳年坐劍斜落下去,身後傳來聲音,「見到東西之前,換身衣衫,否則要是被他知道你是在貧僧眼皮子底下這般淒慘狼狽,貧僧得被她叨叨叨好久,就別想耳根子清靜了。要曉得貧僧閨女的佛門獅子吼,有她娘親八分真傳啊。」 徐鳳年聞聲後會心一笑,轉瞬間就落在了逃暑鎮上空,站起身,那柄意氣飛劍自行消散,徐鳳年將兩截斷劍都握在左手中,祁嘉節在被自己拔斷丈劍後,受傷之重還在自己之上,體魄還算好,但幾乎算是劍心盡毀,此生就不要想在劍道境界上有所突破了。所以徐鳳年真正要提防的是不知為何選擇袖手旁觀的柴青山。 當徐鳳年雙腳落在街面上,沒了白衣僧人一丈淨土的佛法護持,頓時一口鮮血湧上喉嚨,給他硬生生強行咽回去。其實從徐鳳年禦劍離去到此時禦劍返回,不過小半個時辰左右,小鎮事態也已經穩定下來,在角鷹校尉羅洪才的五百騎和隋鐵山的拂水房死士鎮壓之下,差不多人人帶傷的王遠燃一行人已經拘禁起來,而祁嘉節也讓殷長庚這些勳貴子弟返回客棧,他則跟李懿白以及柴青山師徒三人一同站在街道上,小鎮內外不斷有甲士趕到,連武當山輩分最高的俞興瑞都來到小鎮邊緣,站在一堵泥牆上,雖未進入小鎮跟祁柴兩位劍道宗師直面對峙,但這個師兄弟六人中「唯獨修力」的武當道人,明擺著是來堵他們退路的。 當宋庭鷺單餌衣這兩個孩子看到滿身鮮血的徐鳳年,呆若木雞。在從師父嘴中以及跟祁嘉節的對話中得知大致內幕後,少年是震驚這個姓徐的竟能真接下那一劍,而白衣少女則是截然不同的心境,她差不多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那雙靈氣四溢的漂亮眼眸中隱約有淚光,雙手十指關節泛白,死死抓住那本《綠水亭甲子習劍錄》。 徐鳳年對羅洪才和隋鐵山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大可以退出逃暑鎮,五百角鷹輕騎和七十餘錦騎都如潮水瞬間退去,屋頂上那些死士和弓手也是紛紛撤掉,一氣呵成,無聲無息。這股恰恰因為沉默反而愈發顯得有力的氣勢,尤其讓曾經在春雪樓當過十多年首席客卿的柴青山感到驚心,廣陵道也可謂兵馬強盛,但是那麼多支精銳之師中,除了藩王親衛,大概也只有當時的橫江將軍宋笠調教出來的人馬,勉強能拎出來跟這撥北涼境內駐軍比一比。 徐鳳年沒有看到東西姑娘和南北小和尚,應該是買完東西開始登山了。 徐鳳年對祁嘉節和柴青山說道:「咱們進客棧聊一聊?」 柴青山笑道:「有何不可?」 腰間又掛上了把長鋏的祁嘉節默不作聲。進了客棧一樓大堂,空蕩蕩的,住客顯然早就躲在屋子裡不敢出來了,徐鳳年挑了張椅子坐下,柴青山和祁嘉節先後落座,宋庭鷺剛想要大大咧咧坐下,被李懿白拎著後領扯回去,少年只好老老實實站在師父身後。此時殷長庚一行人都站在了二樓樓梯口,但只有離陽天官之子的殷長庚獨自下樓,走到桌子附近,不卑不亢問道:「王爺,有我的位置嗎?」 徐鳳年把兩截斷劍輕輕放在桌上,一截長度已經遠遠超出桌面,一截短如匕首,他微笑道:「殷公子坐下便是,死牢犯人還能有口斷頭飯吃呢。」 殷長庚臉色僵硬,當他看到徐鳳年胸口那處鮮血最重的傷口,只是瞥了一眼,殷長庚很快就落座眼簾低垂。 祁嘉節正襟危坐閉目養神,柴青山饒有興致地仔細打量那兩截斷劍,雖然此劍出自東越劍池的大奉劍爐,但除了宗門內那群年邁鑄劍師,哪怕是他這個宗主也從頭到尾沒能瞧上半眼。成劍之前,此劍如待字閨中的女子,但已經遠近聞名,其劍氣沖天,柴青山身在劍池,感受最深。但可惜這麼一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代名劍,才「出嫁」便夭折了。此時斷劍,就只剩下鋒銳而已。 徐鳳年沒有著急開口,客棧內氣氛凝重。就在此時,那個沒有跟隨師父一起進入客棧的背劍少女,捧著一大堆剛買的衣衫鞋襪跑進來,其實不能說是買,鋪子早就關門,是給她硬生生踹開大門,揀選了衣物再丟下一袋銀子。單餌衣怯生生道:「北涼王,你贈送我一本秘籍,我還你一套衣服,行嗎?」 徐鳳年笑了笑,「做買賣的話我虧大了,但如果是人情往來,那就無所謂了。單姑娘,你把衣服放在桌上好了,回頭我登山前會換上的。」 滿臉焦急的宋庭鷺踮起腳跟,在身材修長的師兄李懿白耳邊小聲說道:「師兄師兄,咋辦啊?師妹這個樣子,該不會就留在北涼不回咱們劍池了吧?」 徐鳳年不理睬這個少年的憂愁,對祁嘉節開門見山說道:「這一劍若是成功,你能助長劍道,朝廷也能安心。其實挺佩服你們的,都說天高皇帝遠,結果你們處心積慮來這麼一手,也真看得起我這個都不在江湖廝混的傢伙了。是有人在劍上動了手腳,你祁嘉節已經知道,我也不跟你們繞圈子,你祁嘉節今天就滾回太安城,十年之內不許出一劍,再幫我捎句話給你主子,我會找機會跟他聊一聊,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祁嘉節猛然睜眼。 「怎麼,沒得談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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