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鳳影空來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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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獨影的聲音也有些低沉,「那日我們上山本是聽從六哥的安排,去摘金銀花,那東西可以賣給藥鋪,得三兩個銅絡也能換幾個饅頭。回來時在山腰上碰上二哥,他正在挖坑,旁上一床破席裹著他爹血淋淋的身子,大哥見著當即扔了金銀花上前幫他,後來我們幫二哥埋了他爹。我記得整個過程裡二哥都是不言不語的,只是滿臉淚水,而最後他在他爹墳前說的那句『老虎吃人是可怕,但再可怕人也能殺了老虎,可人沒法殺了稅銀,所以稅銀比老虎可怕』我也一直記著。」 「先賢雲『苛政猛於虎』。」易三聲音沉沉的。 「所以我們得了天下後,二哥堅持國庫再空亦不許加重百姓賦稅。」風獨影輕歎一聲。 易三點頭,「這倒是,比之歷朝,本朝的賦稅是最輕的。」 「埋了二哥的爹後,天已黑了。二哥很鄭重的向我們行禮表示感激,然後又請我們到他家住一晚。說實話,在遇到二哥前,還從沒人向我們行過禮。二哥雖是獵戶之子,但自小稟性端正,是我們兄弟裡最為持重沉穩的一個,從來言出必行,行之必果。」風獨影的聲音再次變得輕鬆,「我們跟著二哥到了他家,才知他家就父子兩個,如今他爹去了,家裡也就他一個人了。三哥一摸清情況,當夜就寢時便安排大哥與二哥一屋,他與六哥帶著我睡另一屋,當年我沒明白三哥的意思,後來才是醒悟過來。大哥與二哥都是親眼目睹親人死在身旁,兩人又都重情重義,所以徹談一宵後,第二日清晨起來,兩人便與我們說,不要結夥了,要結拜。」 「如此你們便義結金蘭了?」易三想像著少年時的他們插香叩拜的模樣,亦由不得微微一笑。 「嗯。」風獨影唇角微微彎起,「我們以前居無定所,總是宿在破廟荒宅殘垣斷壁間,風吹雨打夏曬冬凍,直到遇上二哥後我們才算有了一處真正的家。儘管那只是兩間破舊的茅屋,但二哥的家是我們的第一個家,只是……」她長長一聲歎息,「我們那個家很快也沒了。」 「哦?」 「因為利城被李承佑攻破,又是一番燒殺搶掠,我們為保性命,只好逃離了利城,一路順著烏雲江往南而去,然後……」風獨影微微一頓,緩緩睜目,朗月明星盡落眸中,「然後我們在烏雲江邊遇上了四哥。」 六、月潮如訴5 那刻,易三能感覺到風獨影清澈微冷的聲音有瞬間的柔軟,他不由轉首側目,便見她目望夜空,眸光專注,神情柔婉。她的四哥肯定不同于別人,他想。 「那日我們走了一整日路,傍晚時實在走不動了,見路邊有幾堵破牆,也算能擋風,便決定在那過夜。然後大哥、二哥、三哥去江邊看看能否捉到魚,我與六哥便去撿些柴草,等大哥他們回來時,不但捉了幾條小魚,還帶回了一個大活人。」 儘管已是猜著,易三卻依舊忍不住問一句:「帶回的就是你四哥?」 「嗯。」風獨影微微頷首,「大哥說是在江裡撿到的,他們再晚到一點就得淹死了。後來我三哥一口咬定四哥是跳江的,四哥則死不承認,只說是失足掉落水裡。只不過看當時四哥被撿回來的反映,倒是三哥說的比較靠譜。」 「哦?」 「因為大哥背回四哥後放他下來,他就一直躺著一動不動,全身都濕淋淋的,我們喚他起來吃烤火,他也不動,和他說話,他也不理,給他吃魚,他也不接,就像個毫無知覺的木娃娃一樣。」風獨影歎氣道。 易三挑眉,「為何如此?」 風獨影搖頭,「那晚四哥一直那個樣子,後來我們要離開了,大哥、二哥覺得就這樣不管他也是於心不忍,兩人便輪流背他,如此過了兩日,四哥好像忽然醒過神來,然後自己走路,但還是不說話,只是叫走就走,叫吃就吃。三哥有時故意拿話刺他,他也一聲不吭的。只不過六哥當時和我們說,四哥身上穿著的衣袍是雲錦做的,平常的富人家有錢也買不到的,所以四哥的出身定是顯貴之家。」 「你六哥那麼小眼光就很利呀。」易三笑道。 「後來我們到了嘉城,三哥說不能養個吃白食,便把四哥從上到下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又對他說讓你笑時就要笑,然後領著他上街去。到了賣包子的攤前,他就戳戳四哥讓他笑,於是四哥就沖著那攤主微笑,結果啊……」風獨影說到這也忍不住微笑,「那賣包子的竟送給了四哥兩個包子,而得了包子之後,三哥再領著四哥去賣餅的攤前,同樣讓他沖著攤主笑,於是又得了一張餅……如此下來,那一天他們回來時,我們很難得的吃了一飽餐。」 易三聽到這,驀過轉過頭去。 風獨影看著,於是把那句話換給了他,「別忍了,會肚子痛的。」 「哈哈……」於是易三放聲大笑,笑聲清朗,如笛破長空,「豐四郎容顏絕世,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如此看來,果是名不虛傳也!」 風獨影看著他,繼續幽幽道:「按照你青梅竹馬的評價,你也可以一笑換餅的。」 笑聲頓時止了。 風將軍滿意的看著笑容僵在那張俊美如神祗的面孔上。 「咳咳……」易公子清了清喉嚨,「咱們繼續說故事吧。」 風獨影笑,高姿態的點點頭,道「直到遇到了玉師後,四哥才開口說話,那時我們才知道四哥的身世。」她微微一頓,收斂神色,抱膝於前,眺望海夜,「當年亂世,天下動盪,但南平、江泉兩郡卻因蘇氏而擁有五十多年的定安日子。蘇氏本是前朝大將,前朝覆滅後,蘇氏擁有重兵,便自立為王,定國號『永蘇』,曆有四代,外不與群雄爭霸,內政權穩定,是以那一帶一直比較安康。」 易三聽著也頷首,「蘇氏最後是降了你們,南平、江泉一帶的百姓得以免受戰禍,至今都很感激蘇氏。」 「不錯,蘇氏降後,大哥封其『良牧伯』,五世襲爵。」風獨影目光悠遠。 「你四哥便是出身永蘇?」易三問。 風獨影點頭,「當年四哥的爹在蘇氏為官,官居太常丞,其在朝中有一至交好友官居騎郎將,兩家毗鄰而居親如一家。但在蘇氏正九年初夏,那位騎郎將因『持刀犯上』定謀逆罪,旨滿門斬首。四哥的爹認定是冤案,上書為好友求情,不果,反遭貶斥。四哥與那騎郎將家的兒子自小情同兄弟,便悄悄把騎郎將的兒子藏在自己房中,結果……不但沒有保住他的兄弟,反是連累自家被貫上『同謀』之罪。他爹眼見如此,知已無轉還餘地,只等第二日蘇王下旨便滿門滿族皆要投入死牢,於是當夜散盡家財,命家中所有親族與奴僕全部沖逃出門去,能活一個便是一個。」 「人至絕境時,大多會抱著破罐子破摔之念。」易三歎一句。 風獨影頓了一下,才道:「四哥被他兩個兄長帶著逃出了南平城,只是為護他周全,他兩個兄長皆身中刀箭,不久便身亡,只活了四哥一個。」 「原來如此。」易三長長歎歎息,「這樣倒能理解你四哥當年的反應了,想來是自責甚重,認定一家皆為己所害。」 風獨影沒有吭聲,只是靜靜目望前方。 「當年蘇氏降國,你四哥就沒……」 「四哥不是那樣的人。」風獨影打斷了易三的話,「四哥非不顧大局只報私怨之人,況且那早已過十多年,當年的蘇王早已崩逝,繼位且爾後降國的是其侄子。」 易三靜靜看她一眼,然後淡淡道:「蘇氏於他有滅門之恨,卻不曾報復,只怕是所有憎恨盡攬己身。」 風獨影心中一動,側首看向易三,看得半響,她唇角微牽,卻又瞬間化去,聲音清冷如昔:「四哥心中有恨否,無人能知。只是,自小到大這麼多年,四哥總是那麼的理智謹慎,他也最厭人感情用事,他做什麼都是再三思量,總是那麼樣的從容不迫,從來不會出錯,從來完美無缺。」 「這樣的人……」易三眼眸怔怔望著天上明月,仿佛是呢喃自語,「活的最是心累。」 風獨影闔目,然後身子往後一倒,仰躺在礁石上,靜靜不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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