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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兩人並肩躺在礁石上,都不曾言語,一個怔望夜空,一個靜聽浪聲。

  良久,易三道:「這樣你們已有六人相遇,只餘下兩人了。」

  「嗯,五哥和八弟是最後遇著的,卻也是一起遇著的。」風獨影輕聲啟口。

  「你們又是怎麼遇上的?」易三問。

  「遇上四哥以後,我們順著烏雲江走,然後便到了嘉城。那時大哥、二哥已長成半大的小子了,便做苦力掙錢,一天下來兩人也能掙得四五個銅絡,也夠我們一天吃上兩饅頭了,再加上三哥、六哥時常想法子弄點錢,嘉城又還安定,所以我們便先在那兒住下。幾個哥哥都是起早摸黑的去掙錢極是辛苦,所以我便每天起得最早,去買而騰騰的饅頭回來,給幾個哥哥吃了再去幹活。然後有一天,我發覺身後跟著一個小孩,我去包子攤時他跟在我後面,我買饅頭時他站在我後面,我回來時他也跟著走,但只跟一段便不跟了。第二天,依舊如此,我雖然是奇怪,但見他沒有搶我的饅頭便也沒在意。誰知到了第三日,我再去買饅頭時,那攤主跟我說你弟弟已拿走四個饅頭了,他說你一會兒來給錢,我看你是熟客了便答應了。我自然不承認,說沒有弟弟。攤主說這兩天都跟在你後邊陪你一塊兒來的怎麼不是你弟弟了。這時我才明白是那小孩搞的鬼。」

  「哈哈,你們兄弟一個個那麼小都那麼有能耐啊。」易三聽了大笑,「這小鬼定是你八弟了。」

  「對。」風獨影睜開眼睛,看著天邊亮亮的星子,面上浮起淺淡的笑容。「我回去把這事跟幾個哥哥一說,大哥、二哥還沒什麼,三哥、六哥可是當場跳起來了,說這小鬼膽子可真大,敢在他們面前耍把戲,於是他們倆當日也不做工了,拖著四哥叫上我,說要去找那小孩算帳。那時候他正撕開饅頭喂躺在地上的一個比他稍大的孩子吃,只是躺在地上的孩子顯然正生著病,昏沉著沒法吃下去,小孩一邊哭一邊叫喚著『哥哥你吃呀,吃了就不會死了』,那境況可是淒慘了,四哥動了惻隱之心,把小孩與生病的孩子都帶回了我們住的地方,用平日省下的那點錢請來了大夫。後來三哥、六哥說這樣很不划算,不但賠了饅頭還倒貼了錢,所以要把那兩小孩也收為自己人這樣才不算虧,於是就有了五哥和八弟。」

  「如此便八人齊聚了。」易三微笑。

  「是啊,我們八人齊聚了。」風獨影長舒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面容平靜,「我們在嘉城住了兩個月,廖裕攻打嘉城時,我們再次踏上了逃難之途,依舊順著烏雲江走,一直往南,然後在天支山腳下的一個村子裡,我們遇上了玉師……」

  聽到這裡,易三猛然坐起身來。

  躺在礁石上的風獨影依舊閉著眼睛,神情靜然,「我們一路走,經過了那個村子,村口有一株百年大槐樹,那日玉師便在那株槐樹下,教村子裡的孩童背書。夏日朝陽明燦,槐樹枝繁葉茂,樹下童聲朗朗,玉師一襲白衣迎風而立,那于當年的我們來說,有如畫圖之中的極樂淨土。」她的聲音輕緩如囈語,遙想當年他們初逢玉言天之時,必亦疑似夢幻。

  那刻,面朝大海的易三緩緩收斂起了面上的笑容,眺望夜海,目光悠遠,神色莊重。

  風獨影睜開雙目,望一眼夜海星空,然後再次闔目,幽幽長歎:「那麼多年的艱苦,而今說來,卻不過兩個時辰。」

  易三默然,只是怔怔望著前方的夜海,神思悠遠。

  許久,他低頭去看風獨影,卻見她面容靜謐,呼吸悠長,竟已進入夢鄉。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她將外袍拉上一點。

  回首,遠處木屋前的兩盞蓮花燈依舊燃著,暈紅的燈火在深沉的夜色裡格外的明亮。

  那一刹,他心頭一暖,想到的竟是「燈火催歸小院,殷勤更照桃花面。」【注1】

  【注1】葛勝仲《蝶戀花》

  七、雲誰之思1

  風獨影是在海鳥的啼鳴聲中醒來,起身之際,頓為眼前的壯景所撼。

  那時,正是日出之際,海天相接之處一輕紅日如赤色玉盤冉冉升起,滿天滿海皆是緋色朝霞,天空上的雲朵被霞光染成了繁複妍豔的雲錦,海面波浪起伏倒映著雲霞,仿佛是一幅無垠的彩綢在隨風展動,整個天地都籠罩著一片華光豔影中,綺麗無倫。而在那一片壯色之中,還有許多的海鳥,或高空飛翔,或低空翩躚,或掠海而過,那靈巧敏捷的姿態,那清脆悅耳的啼鳴,將那日出麗景襯得更加的鮮活熱鬧。

  半晌後,她才自眼前壯景中回過神來,礁石上只她一人,身上蓋著的外袍已換成了薄被,想來是睡著時易三為她蓋上的。站起身,拎起薄被正打算跳下礁石,轉身之際,卻又是一怔。

  遠處沙地上,易三面向大海席地而坐,身前一塊木板上鋪著白紙,紙上墨色淋漓胭色如朱,他一手握筆,一手抱酒罈,顯然正在作畫。紅色中衣外隨意披著天青外袍,如霞映碧空,發散肩背,如墨泉流瀉,時而仰首灌酒,意態疏狂仿若酒仙,時而揮筆灑墨,卻眉宇寧靜有若書生,這兩種天差地遠的極致情態卻在他一抬首一垂眸間盡斂一身。

  她遠遠看著,恍然覺得他也是一幅畫,只是無筆可繪,亦無人可寫意。

  呆立良久,她才跳下礁石往他走去,還隔著丈遠,他便側首沖她一笑,掃去那疏狂與靜遠,只留那如赤子般的淨朗明澈。

  刹那間,她由不得綻顏回他一笑,輕鬆而愉悅,就如此刻的天地,明朗炫麗。

  「看我的畫如何?」易三放下畫筆,抱起酒罈起身。

  風獨影垂目看向木板上的畫紙,畫的正是當前的日出。她並不懂書畫,看不出好壞,只覺得畫紙描繪出的天空大海氣韻深廣,日出之色鮮明妍麗,看著胸肺間便生闊朗之情。「好看。」她淡淡道。

  他聞之,亦只哂然一笑,「日出之美,總是百看不厭。」

  風獨影轉身眺望大海,悠然道:「我看過的最美的日出是在蒼茫山上。」

  她記得那年,天下已平,大哥還未登基,那一夜他們八人登上蒼茫山頂,醉酒狂歌,笑震夜空,爾後相依酣然睡去,到清晨醒來,便見紅日東升霞光滿天,那時候所受的震撼,那時候所有的愉悅,是她畢生僅有,想來亦是他們八人畢生僅有。

  「哦?」易三挑眉,看著她的背影,然後緩緩道:「你昨日的故事還缺了一頁。」

  她既覺得他的眉目與她親哥哥相似,那定是成年後有過相逢。

  風獨影仿若未聞,只是面向大海,任海風吹拂著鬢髮衣襟,她的背影卻是紋絲不動。

  易三搖頭一笑,不再追問,收拾了畫與筆墨,轉身往木屋走去,「該用早膳了。」

  風獨影靜靜矗立片刻,然後也轉身回去。

  回到木屋,各自洗漱了,然後易三便從灶屋端出熱氣騰騰的一鍋白粥,想來是他早就煮好了的。

  早膳後,易三道昨晚沒睡好,回屋補眠了。

  風獨影獨自在屋前簷下坐了會兒,然後也睡去了。

  兩人睡到午時才起,起來自然肚子餓了,當易公子以早膳他做了為由,讓風獨影做午膳時。

  風將軍上下將他打量一番,從鼻孔裡哼道:「論氣勢,你不及大哥;論武功,你不及二哥;論頭腦,你不及三哥;論容……論風度,你不及四哥;論忠厚,你不及五哥;論錢財,你不及六哥;論可愛,你不及八弟。哼,憑什麼要我做飯給你吃。」

  實未曾想到風將軍會有這麼一番長論,易公子怔愣了半晌,才看著風將軍幽幽道:「你不會做飯直說就是,找這麼一番藉口多辛苦。」

  這話戳中了要害,再加上易公子飽含同情的目光,刺激得風將軍拍案而起,「誰說我不會做飯了,我會打獵,會烤肉!」

  「哈哈哈……是的是的。」眼見風將軍已要惱羞成怒了,易公子長笑一聲,「姑娘只不過是不喜歡淘米,不喜歡洗菜切菜,不喜歡放油鹽醬醋對吧?那也行,姑娘既然擅于烤肉,定然會燒火了。來來,姑娘就幫在下燒火就行了。」

  易三一邊說著一邊扯了風獨影的衣袖便往灶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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