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⑤ | 上頁 下頁
四一


  在外面的庭院中,夜色籠罩著恐怖堡,一輪滿月在城堡的東牆之上冉冉升起。蒼白的月光將高聳的三角形垛口的影子投在冰凍的地面上,像一排黑色鋒利的牙齒。空氣冰冷而潮濕,帶著久違的氣息。人世,臭佬告訴自己,這是人世間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地牢裡呆了多久,但至少有半年了。如此漫長,或許還要更久些。會不會是五年,十年了,或者二十年?我怎能知曉呢?如果我在下邊瘋了,我的半生已經逝去了又將如何呢?但不是那樣,那想法太蠢了。不可能過去那麼久了。那兩個男孩依舊還是孩子。如果真的十年過去了,他們應當長成大人了。他得記住這些。我不能讓他把我逼瘋。他可以取走我的手指和腳趾,他可以摳出我的眼睛,割掉我的耳朵,但他不能奪走我的意志,除非得到我的允許。

  小瓦德舉著火把在頭前帶路,臭佬溫順地跟隨著,大瓦德在後面押著他。他們經過狗舍時,獵犬沖著他們狂吠。寒風卷過庭院,吹穿了他身上穿著的又薄又髒的破衣衫,激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夜晚的空氣又冷又濕,雖然還沒有下雪的跡象,但肯定寒冬將至了。臭佬懷疑自己能否活著看到第一場雪的降臨。我還剩下幾根手指?幾根腳趾?當他抬起手查看時,震驚地看到它是如此蒼白,如此枯瘦。皮包著骨頭,他想。我有了一雙老人的手。難道我認錯了這兩個男孩?莫非他們根本不是小瓦德和大瓦德,而是他們的兒子?

  大廳裡光線昏暗,煙氣繚繞。左右兩行火把燃燒著,火把插在牆上探出來的人的手骨之上。頭上高懸的是被煙熏黑的木椽,拱頂隱沒在了陰影中。空氣裡滿是葡萄酒,麥酒和烤肉的香氣。這香味令臭佬腸胃咕咕作響,垂涎三尺。

  小瓦德推搡著他踉踉蹌蹌地經過守衛們吃飯的長桌。他發覺到他們在盯著他。靠近高臺的上等席位那裡坐著拉姆斯的心腹,還有「雜種的寵兒們」衛隊裡的成員,「骨頭」本,這個老傢伙為他的主子照管心愛的獵犬。達蒙,外號「為我而舞」的達蒙,一頭金髮,帶著孩子氣的傢伙。「咕嚕」,因為在盧斯大人的訊問中粗心的答話而丟掉了他的舌頭。酸阿蘭,「剝皮者」還有「黃雞雞」。在離得遠些,鹽瓶之下還有一些他看上去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傢伙:傭兵和士官,士兵,看守和打手。但那還有幾個陌生人,他從沒見過的面孔。有些人在他經過時皺起鼻子,其他人一見他就哄笑起來。客人,臭佬想,大人的朋友,我被帶來給他們取樂。他嚇得哆嗦了一下。

  高桌之上,波頓的私生子正坐在他父親的座位上,用他父親的杯子飲酒。桌上還有兩個老傢伙,臭佬瞥上一眼就看出來兩個人都是領主老爺。其中一位身材乾瘦,目光冷峻,留著一幅長長的白色鬍鬚,臉色陰沉像是掛著寒霜。他的罩衫是張破碎的熊皮,陳舊而且油膩,裡面穿著一件連環鎖甲,就算是坐在餐桌旁也沒有脫掉。另一位也是同樣的乾瘦,但是身形扭曲:一肩高、一肩低,躬腰駝背就餐的姿勢好似禿鷲在享用腐肉。他的眼睛是灰色的,露出貪婪的目光,牙齒焦黃,銀白色的鬍鬚分岔著。佈滿老人斑的禿頭上還剩下幾縷白髮,但他穿的披風用料上乘,灰羊毛裝飾著黑貂皮,用一顆鏨銀芒星紐別在肩上。

  拉姆斯穿了一身黑色和粉色裝扮:黑色的靴子,黑色的腰帶,黑色的刀鞘,黑色的皮外套罩著一件粉色天鵝絨緊身上衣,橫七豎八地綴飾著暗紅色的緞子。他的右耳之上一顆切割成血滴形狀的石榴石在微微發亮。儘管打扮得光鮮漂亮,但是他依舊是個醜陋的傢伙。大骨架,削肩膀,身上的贅肉顯示他後半生會越來越肥。他皮膚是粉紅色的,佈滿疤痕,蒜頭鼻子,小嘴巴,灰暗長髮如枯草。嘴唇肥厚,但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他的兩隻眼睛和他父親大人一樣:小,離得很近,眼瞳的顏色淡得出奇。有人稱之為幽靈灰,但事實上這雙眼睛近乎無色,就像兩片肮髒的冰。

  看到臭佬,他面露笑容。「他來了。我酸臭的老朋友。」他向身邊的人介紹道:「臭佬從我的小的時候就跟隨著我。家父大人作為父愛的象徵送給我的禮物。」

  兩位大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我聽說你的跟班已經死了,」歪肩膀的那位說。「據說被史塔克家的人殺了。」

  拉姆斯大人咯咯笑道。「鐵民會對你說『逝者不死,必將再起,其勢更烈』。就像臭佬。我得承認他聞起來真像是從墓穴中『再起』的。」

  「他一身屎尿味兒。」歪肩膀的老大人把啃過的骨頭扔到一邊,在桌布上擦拭他的手指。「你為什麼非要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來收拾這個傢伙?」

  另外一位大人,穿著鎖甲腰背挺直的老人用淩厲的目光盯著臭佬。「再瞧瞧,」他催促另外一位大人。「雖然他的頭髮變白了,也瘦了四十多磅,但他可不是什麼跟班。你認不出來了嗎?」

  駝背大人又仔細看了看他,猛地抽了口氣,「是他?果真如此?史塔克家的養子,愛笑,臉上總是帶著笑的那個傢伙。」

  「他現在笑得不那麼頻了。」拉姆斯大人承認。「我把他幾顆白淨漂亮的牙齒給敲掉了。」

  「你割開他的喉嚨會更好,」穿鎖甲的大人說。「對付一隻反咬主人的狗,最好就是剝了它的皮。」

  「噢,他確實有幾塊地方被剝了皮。」拉姆斯說。「是的,大人。我是個壞蛋,大人。厚顏無恥而且……」他舔舔嘴唇,努力回想自己還幹過什麼壞事。服侍和聽命,他告誡自己,這樣他就會留你一命,還能保住你身上剩下的零碎。服侍和聽命,還有記住你是誰,臭佬,臭佬,押韻乖巧。「……作惡多端還……」

  「你的嘴上有血,」拉姆斯打量著他,「你又啃自己的手指啦,臭佬?」

  「沒。沒有,大人,我發誓。」臭佬有一次試圖把被剝了皮的、疼痛難忍的無名指咬掉。拉姆斯大人從不簡簡單單地切斷一個人的手指。他喜歡先把一根手指的皮剝掉,然後讓裸露的肉風乾,崩裂,潰爛。臭佬遭受過鞭刑,拷打和刀割,但那些痛苦的滋味都比不上剝皮之後隨之而來的痛楚的一半。那種疼痛能讓人發狂,誰也堅持不了多久。早晚受刑者會哀嚎,「求你,別再,別再,別再讓它疼啦,把它切掉吧,」然後拉姆斯大人才會施恩幫忙結束這痛苦。這就是他們玩耍的遊戲。臭佬瞭解這規矩,他的手和腳可以作證,但是那次他忘了規矩,想自己用牙齒終結那痛苦。拉姆斯不高興了,因為這場冒犯,臭佬又付出一個腳趾作為代價。「我吃了一隻老鼠。」他低聲回答。

  「老鼠?」拉姆斯的灰眼珠在火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恐怖堡所有老鼠都屬￿我的父親大人。你怎麼膽敢沒有得到我的允許就拿去一隻給吃掉?」

  臭佬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默不作聲。說錯一個字的代價就是一根腳趾,甚至是一根手指。迄今為止他已經丟掉了左手兩根手指和右手小拇指;但右腳只少了一個小腳趾,與之相對的是左腳少了三根腳趾。有時候拉姆斯會戲言給他兩邊找回平衡。大人只是在開玩笑,他試圖說服自己。他不想傷害我,他是這麼告訴我的,只有我觸犯了他的告誡他才會這麼做。大人仁慈又和善,他本來可以把臭佬的臉皮剝掉,為了臭佬之前的胡言亂語,那時候臭佬還沒搞清楚自己實際的名字和真正的處境。

  「這變得太乏味了,」穿鎖甲的大人說。「殺了他,辦正事吧。」

  拉姆斯大人給自己滿上麥酒。「他會是我們慶典儀式上的一個亮點,大人。臭佬,我有條好消息要告訴你。我要成親了。我父親大人給我送來一個史塔克家的女孩。艾德·史塔克大人的女兒,艾莉亞。你還記得小艾莉亞,是吧?」

  搗蛋鬼艾莉亞,他差點脫口而出。馬臉艾莉亞。羅柏的小妹,褐發,長臉,瘦得皮包骨頭,成天髒兮兮的。珊莎是個漂亮的女孩。他記得有次他以為艾德·史塔克大人會把珊莎嫁給他,認他為兒子,但那不過是小孩子的幻想。然而艾莉亞……「我記得她,艾莉亞。」

  「她將成為臨冬城夫人,而我是她的夫君。」

  她不過是個小姑娘啊。「是,大人。恭賀新禧。」

  「你願出席我的婚禮嗎,臭佬?」

  他猶豫了。「如果您想要的話,大人。」

  「噢,我當然希望。」

  他又猶豫了,猜測這是否又是某個殘忍的騙局。「是,大人。只要能令您開心,我樂意效勞。」

  「那麼,我們必須要把你從那個糟糕的地牢中放出來。把你洗得白白淨淨,給你找幾件乾淨衣服,弄些吃的。來些煮得軟軟的稀飯,你喜歡嗎?或者來塊擱了火腿的豌豆派。我有件小小差事交給你,如果你要為我效勞首先要恢復你的力氣。你的確想為我效勞,我知道。」

  「是,老爺,全心全意,」他渾身一陣顫抖,「我是您的臭佬。請讓我服侍您,我懇求您。」

  「既然你這麼討巧地求告了,我又怎能忍心拒絕呢?」拉姆斯·波頓笑了。「我要上陣啦,臭佬。而你將跟著我,幫我把我的童貞新娘迎娶回家。」

  第十三章 布蘭(一)

  烏鴉不同尋常的尖叫聲令布蘭打了一個哆嗦。我差不多已經長大成人了,他不得不提醒自己。我現在必須鼓起勇氣。

  但空氣變得刺骨的冰冷,充滿了恐懼的氣息。就連夏天也感到了害怕。它的頸毛全都豎立起來。山丘投下的影子正在緩緩地伸展著,把一切都籠罩在黑暗之下。所有的樹都被落在上面厚重的積雪壓得彎低扭曲。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樹。樹根都埋在結凍的雪堆之下,山上雜亂生長的樹木,在寒風的搖動之下,如同巨人,怪獸和各種奇形怪狀的生物。

  「他們就在附近。」遊騎兵拔出了他的劍。「哪裡?」梅拉的嗓音透著緊張。「應該很近。但我不清楚在哪。就在某個地方。」

  烏鴉又尖叫起來。「阿多,」阿多嘟噥著。他掖著雙手。褐色的胡梢上面掛著冰晶,嘴唇上面的鬍子上凍著一團鼻涕,在夕陽的照射下閃著紅色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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