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⑤ | 上頁 下頁
三〇


  「你看來覺得侏儒挺有趣,鴨子,」哈爾頓說。「他就和你一起騎馬吧。」他調轉馬頭走了。

  鴨子又花了一點時間把伊利裡歐的箱子綁牢在三匹馱馬上。這時候哈爾頓已經看不見了,鴨子看起來無動於衷。他翻身上馬,一把抓起提利昂的領子,把這小個子放到他的身前。「你抓緊鞍環就好啦,這母馬走的很穩,而且巨龍大道像姑娘的屁股一樣順滑。」洛裡爵士右手抓著韁繩左手抓著皮帶,駕馬輕快地小跑出發了。

  「祝你好運,」伊利裡歐在後面對他們喊道。「告訴那個男孩我很遺憾不能參加他的婚禮。我會在維斯特洛伊和你們會合的。我用我親愛的塞拉的手發誓。」

  提利昂·蘭尼斯特最後一次回看伊利裡歐·莫帕提斯時,總督穿著他的錦緞袍子站在轎旁,寬厚的肩膀耷拉著。他的身影在他們揚起的灰塵中逐漸變小,奶酪領主看起來幾乎成了個小不點。

  鴨子騎了四分之一裡便追上了半吊子學士哈爾頓,之後他們並肩騎行。提利昂緊抓著鞍環,兩條短腿不雅地張開著,他知道將要到來是水泡、痙攣和馬鞍的磨傷。

  「我在揣想匕首湖的強盜會怎麼對待我們的侏儒?」在他們騎行的時候哈爾頓說。

  「侏儒湯?」鴨子建議。「『不洗的』烏爾霍是他們中最糟的,」哈爾頓透露。「光憑他的惡臭就能置人於死地。」

  提利昂聳了聳肩。「真幸運,我沒有鼻子。」

  哈爾頓沖他淡然一笑。「要是我們在魔女之牙碰上考爾拉夫人,你身上可能會少點零件。『殘酷的』考爾拉,他們是這麼稱呼她的。她的船員都是年輕漂亮的姑娘,會閹掉每個被抓住的男人。」

  「真恐怖。我大概會尿濕褲子。」

  「最好別,」鴨子陰沉地警告。「既然你這麼說了,那如果我們真碰上這位考爾拉夫人,我就馬上套上裙子,說我是瑟曦,君臨城有名的鬍子美人。」

  這次鴨子大笑起來,於是哈爾頓說,「你真是個滑稽的小傢伙,尤羅。據說凡是能博他一笑的人,裹屍布大人都會贈與禮物。或許他的夫人會選擇你來裝飾他的石雕展廳。

  鴨子不自在地瞥了他的夥伴一眼。「我們離洛恩河如此之近的時候,拿那位開玩笑可不太好。他會聽見的。」

  「來自鴨子的智慧,」哈爾頓說。「請你諒解,尤羅。你沒必要嚇白了臉,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悲傷之地的王子』才不會輕易地贈予他的灰色之吻呢。」

  他的灰色之吻。這想法弄的他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對提利昂·蘭尼斯特來說,死亡已不再可怕,但灰鱗病是另外一碼事。他告訴自己,裹屍布大人只是一個傳說,並不比某些人提到的出沒於凱岩城的機靈鬼蘭尼更真實。儘管如此,他還是閉緊了嘴巴。

  因為鴨子開始調侃起了自己生活經歷,侏儒的突然安靜沒有引起注意。他父親是位在苦橋謀生的武器師傅,所以他是伴著震耳的鋼鐵敲擊的聲音出生的,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舞刀弄劍了。這麼個大塊頭的好苗子引起了老領主卡斯威爾大人的注意,提議讓他加入守備隊,但這個小夥子想要的更多。他觀察過卡斯威爾的軟弱的兒子被冊封為一個見習騎士,一個侍從,最終成為一個騎士。「他就是個一幅愁眉苦臉相的齷齪小人,但老領主有四個女兒,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所以誰也不許說他一句壞話。別的侍從們根本不敢在院子裡動他一個指頭。」

  「但你可不那麼膽小。」提利昂輕易便明瞭這個故事的走向。

  「我父親為紀念我的第十六個命名日,打造了一把長劍要送給我,」鴨子說,「但是羅倫特很喜歡它的樣子就把它據為己有,我那倒黴的老爸連聲都不敢吭。當我抱怨的時侯,羅倫特當著我的面告訴我,我的手只配拿錘子,不配拿劍。我就拿起錘子去揍他,直到把他的雙臂和半邊肋骨都敲折了。在那之後我不得不趕緊逃離河灣。我渡過河加入了黃金團,作為學徒幹了幾年鐵匠,之後哈利·斯特裡克蘭德授收我作侍從。當格裡夫發話到下游說他需要個人訓練他兒子武藝時,哈利向他推薦了我。」

  「那格裡夫冊封你為騎士了?」

  「一年之後。」

  半吊子學士哈爾頓淡然一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的小朋友,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作一個騎士需要的不僅僅是個名字,」大個子堅持道,「哦,冊封的那天,他給我塗抹聖油的時候,我們正在一片田野裡,我抬頭正好看到那些鴨子,所以就……不許笑,別再笑啦。」

  太陽一落山,他們就離開了大道,在一個古老的石井旁的一個雜草叢生的庭院裡歇息下來。在鴨子和哈爾頓去飲馬的時候,提利昂跳下來放鬆他抽筋的小腿。粗硬的棕色雜草和野樹從鵝卵石的縫隙中拱出了嫩芽,那些長滿了苔蘚的圍牆以前可能是座巨大的石頭宅院。當牲口們都被照料好後,騎手們分享了一頓伴著淡啤酒沖下的鹹豬肉和涼扁豆的簡單晚餐。提利昂發現從他和伊利裡歐共享的美食到如今樸素的餐點真是個令人欣喜的改變。「那些我們帶給你們的箱子,」在他們咀嚼的時候提利昂說。「我開始以為為黃金團準備的金子,直到我看見洛裡爵士輕易就把一個箱子扛到肩上。如果它真是裝滿了金幣,他可不會舉得那麼輕鬆。」

  「只是些盔甲,」鴨子聳下肩膀說。「還有些衣服,」哈爾頓插話。「宮廷禮服,都是為我們的聚會準備的。上好的毛料,天鵝絨,絲綢披風。沒人會破衣爛衫地去覲見女王……也不會空著手去。總督已經慷慨地為我們準備了合適的禮物。」

  月亮升起來了,他們又回到了馬上,在漫天的繁星下向東小跑。在他們前方古老的瓦雷利亞大道像一條長長的銀色絲帶蜿蜒地穿過樹林和山谷。有那麼片刻,提利昂·蘭尼斯特幾乎感覺到寧靜。「洛瑪斯·朗斯特萊德說的對,這大道真是個奇觀。」

  「洛瑪斯·朗斯特萊德?」鴨子問。「一個作家,死了很久啦,」哈爾頓說。「他花了一生周遊世界,寫下了兩本書來記載他到訪過的大陸,《奇觀》和《人造奇觀》。」

  「在我還是孩子時,我的一個叔叔把它們送給了我,」提利昂說。「我把他們翻到爛。」

  「神靈創造了七大奇觀,而凡人創造了九個,」半吊子學士引用道。「不虔敬的凡人比神還多造了兩個。但你說的沒錯,瓦雷利亞石頭大道是朗斯特萊德說的九大奇觀之一,我想,是第五大。」

  「第四大,」提利昂說,在還是孩子時他就牢記了全部十六個奇觀,他叔叔吉利安每逢宴會時都喜歡讓他在站在桌上背誦它們。我很喜歡那感覺,不是麼?站在杯盤當中,所有的目光都彙聚在我身上,向他們證明我是個多麼聰明的小惡魔。自那多年來,他一直懷揣一個夢想,有一天他可以周遊世界去親眼見證朗斯特萊德所說的奇觀。

  泰溫大人在他的侏儒兒子離第十六個命名日還差十天的時候終結了這個夢想,當提利昂要求去九個自由城邦旅行時,就像當年他叔叔在他這般年紀時所做的一樣。「我的兄弟值得依賴,不會令蘭尼斯特家族蒙羞。」他的父親回答。「也絕對不會去和妓女成婚。」當提利昂提醒他還有十天他就成人了,可以隨意去他想去的地方,泰溫大人說,「沒有哪個男人是自由的,除了那些孩子氣和滿腦子天真幻想的。非要去,那就穿上五彩斑斕的戲服,打倒立去逗樂那些香料領主和奶酪國王吧。先不考慮怎麼回來,看看你怎麼掙到去的路費吧。」聽了這些,男孩的頑抗瓦解了。「如果你想要做點有用的事情,會為你安排有用的工作。」他的父親接著說。為了紀念他的成年,提利昂被迫接手掌管凱岩城所有的下水道和蓄水池。或許他希望我掉進其中一個吧。但是泰溫對此失望了,那些下水道從沒排空到過他自己掌管時的一半的水位。

  我需要一杯葡萄酒,把嘴裡泰溫的味道沖掉。一袋子紅酒會更起作用。

  他們整晚都在騎行,提利昂不時地睡著,靠著鞍頭打盹然後突然驚醒。不時的他從馬鞍往下出溜,但洛裡爵士會把他揪回來。到了黎明,侏儒的雙腿疼痛而且臉頰被刮蹭得傷痕累累。

  第二天他們才抵達格霍安·卓赫,它緊挨著河流。「傳說中的洛恩河,」當提利昂從某個山丘頂上看到緩慢的綠色水流時說。

  「小洛恩河。」鴨子說。

  「的確如此。」要我說,是條夠有趣的河,但是三叉戟河最小的支流也有它的兩倍寬,那三條支流也都比它流得更順暢。城市也沒什麼吸引人的。提利昂回想他學過的歷史,格霍安·卓赫從來就不算大,但它一直是個不錯的地方,綠草鮮花,一座運河與噴泉之城。直到巨龍來臨。千年之後,蘆葦和淤泥堵塞了運河,死水塘裡滋生著蚊蠅,神廟和殿宇的斷石都沉陷到泥土中,沿著河堤密密地長著扭曲的老柳樹。

  還是有些人仍留在這片肮髒的殘骸中,照料著雜草叢中的一個小菜園。鐵蹄敲打古瓦雷利亞大道的聲音讓他們中的大多數飛奔回了他們剛才爬出來的洞穴中,但仍有膽大的站在遠處的陽光下,用呆滯茫然的目光盯著這些路過的騎手。一個赤裸女孩站在及膝深的污泥中盯著提利昂看,她從見過侏儒,他意識到,更別說是個沒鼻子的侏儒了。他伸出舌頭做個鬼臉,那女孩就開始哭了起來。

  「你對她做了什麼?」鴨子問。

  「我給她一個飛吻,所有的女孩我親她們時都會哭。」

  在那叢柳樹之後,大道戛然而止,他們向北走了一段之後再沿著河騎行,直到樹叢散去,一座石砌的老碼頭出現在他們身旁,碼頭的一半已經沉入了水中,高高的棕草圍繞著它。「鴨子!」有人喊道。「哈爾頓!」提利昂把頭扭向一邊,看到一個男孩站在低矮木棚的屋頂上,戴著寬簷草帽的。他是個動作靈活相貌英俊的年輕人,瘦長的身材,長著一叢深藍色頭髮。侏儒估計他差不多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當他們靠近之後,發現那男孩踩著的屋頂原來是「靦腆小妞」號的船艙。「靦腆小妞」號是艘破舊不堪的單桅撐船。她有著寬闊的龍骨,吃水很淺,是用來在小溪和沙洲間穿行的。相貌平庸的姑娘,提利昂想,但有時最醜的姑娘一旦上床卻是最饑渴的。那些在多恩河上擺渡的撐船總是塗著明亮的色彩、刻著精緻的花紋,但是這姑娘是個例外。她的噴漆是模糊的灰棕色,已經斑駁剝落了;她巨大的弧形舵柄同樣樸實無華。她看起來其貌不揚,他想,但無疑那正是關鍵之處。

  鴨子緊接著就喊了回去。母馬趟過淺灘,踩倒了蘆葦。男孩從船艙躍到甲板,這時「靦腆小妞」號其他的船員也露面了。站在舵柄旁的一對老夫妻,穿著洛恩人的服飾表明了他們的來歷,一位穿著柔順的白袍,面容清秀的修女白袍穿過艙門,正用手撩起遮住眼睛的一縷深棕色長髮。

  但這不會有人被誤認為是格裡夫。「這已經夠吵得了,」他說。河上立刻安靜下來。

  這人不好對付,提利昂馬上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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