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⑤ | 上頁 下頁
一二


  聽到此話,眾人仍是一片死寂。本想他們應該高興一點,丹妮有些著惱。他們來此的目的已經達到,難道沒法令這些傢伙滿意?

  待到眾人開始散去,仍有一名矮胖男子躑躅殿內。他衣裳襤褸,滿面風霜,粗亂的頭髮剃至耳際,仿佛一頂赤褐小帽,單手提著一個灰黯的布袋。他低頭望著大理石地面,似乎已經忘記自己身在何處。這人想要什麼?丹妮皺著眉頭尋思道。

  「大家跪下,叩拜彌林女王,安達爾、洛伊那及先民之王,草海首領,摧毀桎梏之人,巨龍之母,風暴降生、浴火無毀的丹妮莉絲,」彌桑黛用她洪潤的嗓音高聲說道。

  丹妮起身時禮服滑下了肩頭,連忙重新整理妥當。「提布袋的那位,」她大聲問道。「你有話對我們說嗎?那你過來。」

  他抬起頭來,雙眼又紅又腫,仿佛撕裂的傷口。丹妮從眼角瞥見巴利斯坦爵士無聲地靠了過來,像是一道白影。那名男子拖著腳步,一步一步搖搖晃晃地走上前來,手中緊拽著那個布袋。這是個醉漢還是病人?丹妮尋思道。他薑黃的手指開裂,裡面滿是泥土。

  「那是什麼?」她問道。「你有什麼冤屈還是什麼請求?你要我們做什麼?」

  他緊張地舔了舔皸裂的嘴唇:「我…我帶來了…」

  「骨頭?」她不耐煩地說道。「燒焦的骨頭?」

  他拎起布袋,將裡面的東西倒在大理石地面上。

  那是些骨頭,焦黑的斷骨。長些的已被弄破吸走了骨髓。

  「是黑色的那個,」男子用吉斯話低聲說道。「那個長翅膀的幽靈。它從天而降,然後…然後…」

  不…。丹妮戰慄起來。不…不…不…不…

  「你聾了嗎?蠢貨,」雷茲納克沖他嚷道。「你沒聽到我說的話?明天去找我的理事,他們會賠你的羊。」

  「雷茲納克,閉嘴,」巴利斯坦爵士低聲說道。「睜眼看看,那些不是羊骨。」

  不是,丹妮明白,那是一具孩子的屍骨。

  第三章 瓊恩(一)

  千仞蒼茫絕壁下,一頭白狼在晦暗山林裡穿行。月亮滑過他頭頂上交錯紛亂的禿枝,在星空中一路尾隨。

  「雪諾,「月亮低語。

  狼並不回應,雪在他腳下吱紮作響。風歎息著吹過林間。遠方,同胞弟妹的呼聲召喚著他,他們血脈相連。

  他們也在狩獵。他的黑毛兄弟在飄風驟雨中撕食一頭大山羊,體側被長角劃開一道溝槽;但雨水洗去了血跡。另一個地方,他的小妹正舉頭向月高歌,上百隻體型較小的灰色親族也暫停捕獵加入合唱。那邊的丘陵地比此間更溫暖,樂趣也更多。許多夜晚,她的群落飽餐牛、羊、馬匹——人類的牲口;有時甚至是人本身。

  「雪諾,」月亮又叫了一聲,嘰嘰咕咕地。

  白狼循冰崖底下的人跡輕捷前行。血肉骨頭的口感仿佛出自自己的齒頰,而上百親族的歌唱縈繞在耳邊。但他失去了一個兄弟:灰毛、帶著陽光味道的那個。當初他們一胞六胎,五個閉著眼睛在死去的母親身邊啜泣;當他的小夥伴們從死去的奶頭上吸取冷奶的時候,他——白毛的這一個,用顫抖的腿腳爬向樹林。六個剩下四個,如今又有一個逝去無蹤。

  「雪諾,」月亮堅持不懈。

  白狼逃離它,似一枝白箭飛越寒冰,奔向太陽落山的夜晚之地,一路呵氣成霜。無星的夜裡,這道巨崖深沉仿佛岩石,高高聳立的大片黑暗分割天地;但月出之後它又晶瑩閃亮,如同冰凍的溪流。狼毛既厚重又蓬鬆,但當風沿著冰面吹來,什麼毛皮也抵擋不住那種寒氣。不過他還見識過更冷的風。那是早先通過他灰毛、帶陽光味道的兄弟感受到的。

  「雪諾。」樹杈上掉落一枚冰淩,白狼循聲望去,露出利牙。

  「雪諾!」狼聳起背毛,周圍的林木漸漸消融。「雪諾,雪諾,雪諾,」叫聲伴著拍翅聲,一隻烏鴉從昏暗中飛來。

  它噗通一聲落在瓊恩·雪諾胸口上,兩爪亂扒一通才立住。「雪諾!」它撲著翅膀直沖他臉上嘶叫。

  「我聽見了。」室內昏暗,床板死硬。黯淡晨光透過百葉窗縫隙,又是一日苦寒天。他的狼夢裡從來只有夜晚。「你就這麼叫醒莫爾蒙?勞駕動動窩,別擋我臉上。」瓊恩從被窩裡拱出一隻手趕烏鴉。這只老不要臉的雜毛大鳥一點不怕人。

  「雪諾,」它叫著撲翅飛上床柱,「雪諾,雪諾。」

  瓊恩一把抓起枕頭扔過去,但烏鴉又飛了。枕頭打到牆上裂開,填料散得到處都是;這時憂鬱的艾迪探頭進來。

  「打擾,」這位侍從在紛飛的羽毛中從容開口:「大人早餐想來點什麼?」

  「玉米,」烏鴉叫道,「玉米,玉米。」

  「烤烏鴉。」瓊恩提議。「加半品脫麥酒。」

  「三粒玉米和烤烏鴉,」艾迪說。「很好,大人。可是今早哈布做了煮雞蛋、黑香腸、梅幹燉蘋果。梅幹燉蘋果妙極了,當然梅幹除外。我自己從來不吃梅幹。唉,有一次哈布把這玩意剁碎了和栗子還有胡蘿蔔拌一起填在母雞裡。所以絕對不能相信廚子,你怕什麼他就拿什麼修理你。」

  「回頭再說。」早餐可以等,史坦尼斯不能等。「昨晚戰俘營有情況麼?」

  「自從你給守衛派了守衛之後就沒有了,大人。」

  「好。」上千野人被關押在長城下,都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率部下騎士擊潰曼斯雷德的烏合之眾後抓來的俘虜。囚犯裡有不少女人,有些衛兵把她們偷回去暖床。王黨、後黨,都一個德性,有些黑衣兄弟也躍躍欲試。男人畢竟是男人,何況方圓幾千里地面再沒別的女人了。

  「又有兩個野人自首。」艾迪接著說。「當媽的拖著個小丫頭。她還還抱著個男嬰,裹著毛皮繈褓,但已經死了。」

  「死了,」熊老的烏鴉說。這是它最喜歡的幾個詞之一。「死了,死了,死了。」

  差不多每晚都有凍餓垂死的自由民遊蕩過來。這些人在長城下的戰役中逃走,隨後發現面對饑寒根本無路可逃。

  「審問過那位母親沒有?」瓊恩問。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把曼斯雷德的大軍打得四散奔逃,塞外之王本人也束手就擒……但是野人終究還在,哭泣者、巨人剋星托蒙德,以及成千上萬的人。

  「問了。」艾迪說。「她逃離戰場之後一直藏在林子裡,什麼都不知道。我們給她喝飽粥就送進戰俘營,死嬰燒了。」

  瓊恩對火葬死孩子已然見慣不驚,但燒活孩子是另一碼事。喚醒龍需要兩個國王,他回憶起來,先爹後兒子,兩個死國王。這些詞語是在戰鬥結束後,伊蒙師傅為一個後党騎士清洗傷口時聽他念叨出來的。聽到轉述的時候,瓊恩震驚了。「發燒說胡話而已,」他當時說,但伊蒙師傅不同意。「國王之血蘊含力量,瓊恩,」他提醒。「比史坦尼斯更好的人幹過比這更壞的事。」國王可能嚴厲而苛刻,沒錯;但一個吃奶娃娃?把活生生的孩子送進火堆簡直禽獸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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