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一三七


  狗兒叫了一聲,梅裡巴德修士環顧四周,皺起眉頭。「我們是不是該加快腳程?太陽快下山了,到得晚上,跟屍體作伴可不大妙。這些人活著的時候邪惡兇險,我懷疑他們即使死了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點我可不同意,」海爾爵士說,「這些人死了最好。」然而他還是用腳後跟踢馬,稍稍加快速度。

  再往前,樹木逐漸稀疏,屍體卻還那麼多。森林變成泥濘的平原,絞架代替了樹枝。密密麻麻的烏鴉尖叫著從屍體上飛起,等他們過去,又重新落下。這些是惡人,布蕾妮提醒自己,但這番景象還是讓她感到悲哀。她強迫自己依次查看,尋找熟悉的臉孔。她覺得其中有幾位在赫倫堡見過,但由於屍身殘破不堪,很難確定。沒人戴獵狗頭盔,根本沒幾個戴頭盔的。大多數人被吊起來之前就被剝去了武器、盔甲和靴子。

  波德利克問起今夜留宿的旅館,梅裡巴德修士立即熱心地解釋,也許是想讓大家分分心,不再去想路邊那些毛骨悚然的哨兵。「有人稱它為『老客棧』。數百年來,那裡一直有客棧,但現在這家是傑赫裡斯一世時期才建起來的,就是修國王大道的那個國王。據說傑赫裡斯與他的王后旅行途中在那裡睡過覺——有陣子,那兒被稱為『雙冠客棧』,以示敬意,直到有個店主人建了一座鐘塔,客棧便改名『鐘鳴客棧』。後來,它的所有權交到一個叫『瘸腿』瓊恩·海德的跛腳騎士手中,他老得打不了仗時,改行做鐵匠活,新鑄了一塊招牌掛在院子裡的木竿上——一條有三個頭的玄鐵黑龍。那巨獸如此碩大,乃是用繩索將十幾塊鐵片拴到一起組成。每逢有風吹過,它便會叮噹作晌,於是乎『響龍客棧』名聞天下。」

  「龍還在嗎?」波德利克問。

  「不在了。」梅裡巴德修士道,「等鐵匠的兒子變成老頭,伊耿四世的一個私生子發動叛亂,與嫡出的兄弟為難,他以黑龍為徽紋。當時這片土地屬￿戴瑞伯爵,伯爵大人對國王赤膽忠心,他看到這條黑龍之後勃然大怒,砍倒木竿子,將招牌劈成碎片,扔進河裡。許多年後,其中一個龍頭被水沖上寂靜島,此時它已佈滿紅色鐵銹。店主人再沒掛別的招牌,人們逐漸忘記了龍,開始稱這裡為『河畔客棧』。那時,三叉戟河就從它後門流過,旅館建築有一半位於水面上。據說客人們將魚線扔出窗外就能釣到鮭魚,這裡還有個渡船碼頭,旅行者可以擺渡去哈羅威伯爵的小鎮和白牆城。」

  「我們在南邊渡過三叉戟河,然後一直朝西北騎行……並非朝著河走,而是遠離它。」

  「是的,小姐,」修士說,「河流移位了。那是七十年前?還是八十年前?反正是老瑪莎·海德的祖父經營此處時的歷史。這些都是她告訴我的。瑪莎是個好女人,喜歡嚼酸草葉,吃蜂蜜蛋糕。她若是沒房間給我,就讓我睡火爐邊,每次送我上路都要額外饋贈一些麵包、奶酪和幾塊舊蛋糕。」

  「她是現在的店家嗎?」波德利克問。

  「不,獅子絞死了她。他們走後,我聽說她的一個侄子試圖重開旅館,但由於戰爭,平民百姓在路上行走過於危險,所以沒什麼顧客。他只得引進妓女,可仍然無法挽救生意。聽說某個領主把他也殺了。」

  海爾爵士扮個鬼臉,「我做夢都想不到開旅館也這麼危險。」

  「真正危險的是別人玩權力的遊戲時你做老百姓,」梅裡巴德修士說。「對不對,狗兒?」狗兒叫了一聲表示贊同。

  「那麼,」波德利克道,「客棧現在究竟有沒有名字?」

  「百姓們管它叫十字路口的客棧。長老告訴我,瑪莎·海德的兩個侄女聯手讓客棧再度開張營業。」他舉起木杖。「倘若諸神保佑,那些吊死的人身後升起的煙就是從它煙囪裡冒出來的。」

  「他們應該稱那地方為『絞架客棧』。」海爾爵士評論。

  不管客棧叫什麼,它很大,三層樓高,矗立在泥濘的道路間,牆壁、塔樓和煙囪都由上乘的白石砌成,在灰色天空下閃耀著慘淡的光芒。南廂房建在粗重的木樁子上,底下是一片低窪皸裂的土地,雜草叢生,還有褐色的枯草;北廂房依附著一間茅草頂馬廄和一棟鐘塔。整個建築圍有一圈低矮的牆,由白色碎石搭建而成,覆滿苔蘚。

  至少沒人將它焚毀。相較之下,留給鹽場鎮的只有死亡和荒蕪。布蕾妮和夥伴們從寂靜島渡過去時,倖存者們已紛紛逃離,死者交付大地,唯有鎮子本身的殘骸暴露在外,到處灰燼。空中滿是煙塵的氣味,海鷗在頭頂盤旋,發出的叫聲像極了人,仿佛是為逝去的孩童們唱的哀歌。連城堡都顯得淒涼孤獨,像是被遺棄了一樣,它是灰色的,跟鎮子裡灰燼的顏色相同,其方形堡樓俯瞰碼頭,四周繞著幕牆。布蕾妮等人牽馬下了渡船,城堡緊緊關閉,城垛上移動的物體只有旗幟。狗兒吠叫,梅裡巴德修士用木杖敲打正門,足足過了一刻鐘,才有個女人出現在上方,詢問他們有什麼事。

  渡船已經離開,天空開始下雨。「我是個敬神的修士,好夫人,」梅裡巴德朝上面喊,「這些是正直的旅人。我們想要找個地方躲雨,在您的壁爐旁過夜。」女人對他的請求無動於衷。「最近的客棧在十字路口,西邊,」她回答,「我們這兒不歡迎陌生人。走吧。」她消失之後,無論梅裡巴德的懇求,狗兒的吠叫,抑或海爾爵士的咒駡都無法再讓她回來。最終他們只能在樹林裡過夜,躲在樹枝搭成的掩體底下。

  然而十字路口的客棧中有人。還沒到大門口,布蕾妮就聽見了捶打聲,微弱但穩定,像在敲鋼鐵。

  「煆爐,」海爾爵士說,「不是這兒有個鐵匠,就是老店家的鬼魂在鑄造另一條鐵龍。」他用腳後跟一踢馬。「希望他們還有個鬼廚師,一隻鬆脆的烤雞足以打消今天的所有煩惱。」

  旅館院子裡是一大片褐色爛泥,馬兒走得很不舒坦。打鐵聲更響亮了。布蕾妮看見馬廄盡頭一輛輪子壞掉的牛車後面閃爍著煆爐的紅光。馬廄裡還有一些馬,一具破舊的絞刑架矗立在院子裡,有個小男孩抓著上面生銹的鐵鍊晃來晃去。四個女孩站在門廊裡看他,最小的才不過兩歲,光著身子,最大的九歲或十歲,她用雙臂護住小傢伙。「孩子們,」海爾爵士朝她們喊,「快把你們的母親叫來。」

  男孩從鐵鍊上跳下來,朝馬廄奔去。四個女孩驚慌不安地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說,「我們沒有母親。」另一個補充,「我本來有,但他們殺了她。」四人中最大的那個踏前一步,將最小的推到裙子後面。「你們是誰?」她質問。

  「求宿的正直旅人。我叫布蕾妮,這位是梅裡巴德修士,在河間地小有名氣。那男孩是我的侍從,波德瑞克·派恩,騎士是海爾·亨特爵士。」

  捶打聲突然停頓下來。女孩從門廊上打量他們,帶著十歲孩童所特有的機警。「我叫垂柳。你們要床鋪嗎?」

  「床鋪,麥酒,填肚子的熱餐,」海爾·亨特爵士邊下馬邊說,「你是店家?」

  她搖搖頭,「我姐姐簡妮才是,可她不在。我們只有馬肉吃。如果你來找妓女,這兒沒有。我姐姐把她們打發走了。但我們有床鋪。有些是羽毛床,稻草的更多。

  「全部有蝨子,我毫不懷疑。」海爾爵士道。

  「你有錢嗎?銀子?」

  海爾爵士哈哈大笑。「銀子?睡一晚上蝨子床,外加一塊馬肉?你打劫啊,小妹妹?」

  「我們要銀幣,否則你去樹林裡跟死人睡。」垂柳瞥了眼驢子及其背上的木桶和包裹。「吃的?哪兒弄的?」

  「女泉城。」梅裡巴德說。狗兒叫了一聲。

  「你都這樣盤問客人?」海爾爵士問。

  「我們沒多少客人,跟打仗之前不同。如今路上大多是麻雀,或者更糟。」

  「更糟?」布蕾妮問。

  「盜賊,」馬廄裡傳來一個男孩的嗓音,「強盜。」

  布蕾妮轉身,看到了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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