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一三八


  藍禮。哪怕心口被錘子擊中,她也不至於如此驚慌。「大人?」她張大嘴巴。

  「大人?」男孩撥開垂在眼前的一縷黑髮,「我只是個鐵匠。」

  他不是藍禮,布蕾妮意識到,藍禮死了。藍禮躺在我懷中死去。藍禮是個第二十一歲的男人,眼前這位不過是男孩。但他實在太像第十次來塔斯島時的藍禮。不,他比當時的藍禮更小。他下巴更寬,眉毛更濃。藍禮纖細優雅,這男孩卻有厚實的肩膀和鐵匠特有的強健胳膊。他穿長長的皮圍裙,圍裙下赤裸著胸膛,黑糊糊的胡渣覆蓋了臉頰和下巴,一頭粗厚的黑髮長過雙耳。藍禮國王的頭髮也是這樣的炭黑色,但他總是梳洗得乾淨整齊,有時剪短,有時則隨意披在肩頭,或用金色發帶紮到腦後,從未亂七八糟地糾結在一起,黏糊糊地沾滿汗水。而且,儘管這男孩的眼睛也是同樣的湛藍,但藍禮大人的雙眼溫暖又熱情,充滿歡笑,他的眼神中卻滿是憤怒和懷疑。

  梅裡巴德修士也看出來了。「我們沒有惡意,小夥子。瑪莎·海德開這家旅館時,總愛給我一塊蜂蜜蛋糕,有時甚至是一張床,假如店裡沒客滿的話。」

  「她死了,」男孩道,「獅子絞死了她。」

  「絞刑似乎是你們最喜歡的娛樂方式,」海爾·亨特爵士說。「我要在附近種地就好了,種大麻,賣麻繩,大賺一筆。」

  「所有這些孩子,」布蕾妮對女孩垂柳說,「都是你的……妹妹?兄弟?親戚家人?」

  「不。」垂柳正盯著她看,她對這種眼光很熟悉。「他們不過是……我不知道……有些是被麻雀帶來,其餘是自己找來的。你是女人,怎麼穿得跟男人一樣?」

  梅裡巴德修士答道,「布蕾妮小姐是一位使命在身的女戰士,此刻她需要乾燥的床鋪和溫暖的火堆。我們也都一樣。我的老骨頭說,馬上又要下雨了。你有沒有房間給我們??」

  「沒有。」鐵匠男孩說。「有的。」女孩垂柳道。

  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垂柳跺跺腳。「他們有吃的,詹德利。小傢伙們在餓肚子。」她吹聲口哨,仿佛變魔術一般,出現了許多小孩,個個衣衫襤褸。頭髮蓬亂的男孩從門廊底下爬出來,躡手躡腳的女孩湊進面向庭院的窗口。有些孩子緊緊抓著上滿弦的十字弓。

  「原來這裡是『十字弓客棧』。」海爾爵士得出結論。

  叫「孤兒客棧」更恰當,布蕾妮心想。

  「渥特,幫他們照料馬匹,」垂柳吩咐,「威爾,放下石塊,他們不是敵人。艾菊,佩特,快去找些木頭添到火爐裡。『銅板』瓊恩,你幫修士卸口袋。我帶他們去房間。」

  他們要了三間相鄰的屋子,每間都有一張羽毛床、一把夜壺和一扇窗。布蕾妮的房裡還有壁爐,她多付了幾個錢買木柴。「我睡你的房間還是海爾爵士的房間?」她打開百葉窗時,波德瑞克問。「這兒不是寂靜島,」她告訴他,「你可以跟我住一起。」她打算第二十天一大早帶波德自行出發。梅裡巴德修士要去努屯、河彎村及哈羅威伯爵的小鎮,布蕾妮認為沒必要再跟他走,畢竟他有狗兒作伴。況且長老已讓她相信,三河沿岸找不到珊莎·史塔克。「我打算日出前起床,趁海爾爵士仍在睡覺。」布蕾妮還沒原諒他高庭的事……而且亨特自己說過,他沒有立下任何關於珊莎的誓言。

  「我們去哪裡,爵士?我是說,小姐?」

  布蕾妮沒有答案。他們真的位於十字路口;國王大道,河邊路,還有山路在此地會合。山路將引領他們穿越群山,前往艾林穀,珊莎小姐的阿姨死前一宣統治著那裡;往西是河邊小路,沿紅叉河直到奔流城,珊莎的舅公被圍困於此,苦苦支撐;或者可以隨國王大道北行,經孿河城,穿越佈滿泥沼的頸澤。到時候,無論誰控制卡林灣,只要她能設法通過,就可沿國王大道抵達臨冬城。

  我也可以沿國王大道往南,布蕾妮心想,潛回君臨,向詹姆爵士承認失敗,歸還他的寶劍,然後找一艘船返回塔斯的家中,正如長老勸導的那樣。這是個苦澀的想法,然而她心中確有一部分渴望回到暮臨廳,回到父親身邊,另一部分則在尋思,假如她靠在詹姆肩頭哭泣,他會不會安慰她。這就是男人們希望的,不是嗎?柔弱無助的女子,需要他們保護。

  「爵士?小姐?我剛才問,我們要去哪裡?」

  「去下面大廳,用晚餐。」

  大廳裡到處是小孩。布蕾妮試圖清點人數,但他們沒一刻站定下來的,因而有的點了兩三遍,有的一次也沒算,最後她放棄了。他們將桌子推到一起,排成長長的三條。較年長的男孩奮力從後面搬出長椅——在這裡,年長的意思是十歲到十二歲。詹德利最接近成年人,但發號施令的是垂柳,仿佛她是城堡裡的女王,而其他孩子不過是些僕人。

  假如她是貴族出身,那其他孩子格格不入的姿態,對她就是自然而然的。布蕾妮懷疑垂柳並非像看上去那麼簡單。她太小,也不夠漂亮,不可能是珊莎·史塔克,但年齡跟珊莎的妹妹一致。凱特琳夫人說,艾莉亞沒有姐姐的美貌。棕頭髮,棕眼睛,骨瘦如柴……會不會是她呢?艾莉亞·史塔克的頭髮是棕色,布蕾妮記起來,但無法確定眼睛的顏色。棕眼棕發,是那樣嗎?有沒可能她其實並未死在鹽場鎮?

  門外,最後一絲光線正在退去,室內,垂柳命人點起四支油膩膩的牛油蠟燭,再讓女孩們把爐火燒得又高又旺。男孩們幫波德瑞克·派恩卸下驢子上的包裹,將醃鱈魚、羊肉、蔬菜、堅果和一輪輪奶酪搬進來,梅裡巴德修士則去廚房煮粥。「可惜,我的橘子都沒了,恐怕要到春天才能再見到,」他告訴一個小男孩,「你有沒吃過啊,孩子?擠出美味的果汁來吮吸?」男孩搖頭否定,修士揉了揉他的頭髮。「等到春天我給你帶一個,假如你做個乖孩子,幫我攪拌這鍋粥的話。」

  海爾爵士脫下靴子在火邊暖腳。布蕾妮坐到他旁邊時,他朝房間遠處的角落點點頭。「那兒地板上有血跡,狗兒在嗅。擦洗過了,但血滲入木頭,無法去除。」

  「桑鐸·克裡岡在這個客棧裡殺了三名他哥哥的手下。」她提醒他。

  「是的,」亨特同意,「但誰說得准他們三個是最早的倒黴鬼……抑或是最後的倒黴鬼呢?」

  「你怕幾個小孩子?」

  「四個可以算幾個,十個就太多了,而這裡遠遠不止十個。小孩子就應該包在繈褓裡,掛到牆上,直到女孩長出胸脯,男孩大到需要刮鬍子。」

  「我為他們難過。他們都失去了父母,甚至有的人眼睜睜看著父母遇害。」

  亨特翻翻白眼。「我忘了自己在跟女人說話。你的心就像修士的粥,軟軟的,對不對?咱們的劍妞內心深處,其實是位即將臨盆的母親,渴望有個可愛粉嫩的嬰兒吮吸自己的奶頭。」海爾爵士咧嘴笑道。「聽著,要達成夢想,你首先需要一個男人。最好是丈夫。何不選我呢?」

  「要是你仍然希望贏得賭——」

  「我想贏得你,塞爾溫大人唯一在世的孩子。有的人甘心情願跟弱智乃至仍在吃奶的嬰兒結婚,獲得的回報尚只有塔斯的十分之一。我承認,我並非藍禮·拜拉席恩,但我活得好端端的——有人會說這是我唯一的優點。婚姻對我倆都有好處,我得到土地,你得到一城堡的這些。」他朝孩子們比畫了一下。「我有能力,我向你保證。我至少有一個已知的私生子。不用怕,我不會讓她給你增添負擔。上次去看她時,她母親潑了我一鍋湯。」

  紅暈爬上她頸項。「我父親才第五十十四歲,不算太老,可以續弦生子。」

  「這是我承擔的風險……假如你父親再婚,假如他的新娘真能懷孕,假如那嬰兒是個男孩,便證明我押錯寶了。」

  「然後輸掉賭注。跟別人去玩你的遊戲吧,爵士。」

  「沒玩過遊戲的處女才會這麼說,你玩過之後,自然就會轉變的。相信我,在黑暗中,你就跟任何一位公主一樣美麗,你的嘴唇生來就是為了接吻。」

  「嘴唇就是嘴唇,」布蕾妮道,「所有嘴唇都一樣。」

  「所有嘴唇生來都是為了接吻,」亨特愉快地贊同,「今晚你的房門不要上閂,我會偷偷爬上你的床,證實自己的話。」

  「你敢這麼幹,等離開時就變太監了。」布蕾妮起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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