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九八


  「最後一頭龍在你出生前就死了,」山姆說,「你怎麼可能記得它們?」

  「我夢見了它們,山姆,我看見天空中有一顆泣血的紅彗星,然後是那紅色。我看到它們在雪地裡的影子,聽到皮革翅膀嘩嘩扇動,感覺到它們灼熱的呼吸。我的兄弟們也夢到過龍,而那些夢要了他們每個人的性命。山姆,我們在依稀流傳的古老預言中顫抖,在殘存的奇跡與恐懼中戰慄,世上的人們再也無法理解……或者……」

  「或者什麼?」山姆說。

  「……沒什麼。」伊蒙輕笑,「或者我是個瀕死的老糊塗,燒壞了腦子。」他疲倦地閉上白濁的盲眼,然後又迫使它們睜開。」我不該離開長城。雪諾大人或許不明白,但我應該想到。烈火索取,冰雪保存,而那長城……唉,現在回頭已太晚,陌客等在門外不願離去。事務官,你一直對我盡忠職守,請為我辦這最後一件事。去有船的地方,山姆,盡一切可能瞭解有關龍的消息。」

  山姆將手臂輕輕脫出他的抓握。「好的。假如這是您的意願。只不過……」他不知還能說什麼。我沒法拒絕他。他可以沿著舊衣販碼頭的泊位與船塢去找戴利恩。先找到戴利恩,然後一起去船上,最後帶著食物、紅酒和木柴回來,生起爐火,美餐一頓。他站起身。「好吧,假如我要去的話,就該走了。吉莉留下。吉莉,記得把門拴好。」陌客等在門外。

  吉莉抱著嬰兒點點頭,眼裡盈滿淚水。她又要哭了,山姆意識到,這超過了她所能忍受的極限。劍帶掛在牆壁的栓子上,旁邊是瓊恩給他的古老的破號角。他摘下劍帶扣到腰問,再將黑羊毛斗篷披到自己渾圓的肩膀上,彎腰穿過門洞,「劈劈啪啪」地走下木梯,樓梯在他的重壓下呻吟。客棧有兩個正門,一個面朝大街,另一個面向運河,店主此時多半在大廳,他不會給賒帳太久、不受歡迎的客人好臉色看,於是山姆選擇了面朝大街的門走出去。

  今晚空氣寒冷,好歹霧不算太濃,山姆感到慶倖。有時,濃密的水汽覆蓋地面,甚至連腳都看不到,似乎離踏進水渠僅一步之遙。

  山姆在孩提時代便讀過布拉佛斯的歷史,夢想有一天能來這裡,看看大海中聳立的威嚴可怕的泰坦巨人,乘坐輕快的蛇舟沿運河遊覽宮殿和廟宇,觀賞刺客的水舞,劍刃在星光下閃爍。現下他到了這裡,卻一心只想離開,一心只想平安抵達舊鎮。

  斗篷被風卷起,他拉好兜帽,沿鵝卵石馬路朝舊衣販碼頭走去。由於劍帶總有滑落至腳踝的危險,因此他不得不邊走邊注意往上提。他始終走在狹小陰暗的巷道裡,以防跟人照面,遇到的每一隻貓都讓他的心怦怦直跳……布拉佛斯到處是遊蕩的貓兒。我得找到戴利恩,他心想,戴利恩是守夜人軍團的成員,是我的誓言兄弟,我要跟他一起合計。伊蒙學士沒了力氣,而吉莉即使沒受悲傷的打擊時也很無助,但戴利恩不一樣……不,我不要把人往壞處想。也許他受傷了,所以沒回來。也許他死了,躺在小巷的血泊中,或俯面漂浮在運河裡。每到夜晚,刺客們身著華麗的服飾招搖過市,他們攜帶細長的佩劍,急切地想證明自己。有些人可以為任何理由開打,有些人則根本不需要理由,而戴利恩素來脾氣暴躁,管不住舌頭,尤其是他喝酒的時候。歌唱戰鬥並不代表他擅長戰鬥。

  雖然最好的酒館、客棧和妓院都在紫港與月池附近,戴利恩卻更喜歡舊衣販碼頭,因為那兒的顧客會講通用語的比較多。山姆沿綠鰻客棧、黑船工、摩洛戈一家家找下去,戴利恩曾在這些地方表演。一無所獲。霧宅外泊著幾條等客的蛇舟,山姆試圖詢問那些撐船手,有沒見過黑衣歌手,但無人聽得懂他的高等瓦雷利亞語。可能他們裝作聽不懂。納波橋的第二十個橋拱下有間肮髒的小酒館,最多只能容納十人,山姆朝內張望了一下。戴利恩不在。他又去了放逐者旅館、七燈之院及一家叫貓舍的妓院,仍然沒頭緒,得到的只有怪異的凝視。

  他離開貓舍時差點在紅燈籠下撞上兩個年輕人,一個黑髮,一個金髮。黑頭發那個用布拉佛斯語說了些什麼。「對不起,」山姆不得不賠禮道歉,「我聽不懂。」在七大王國,貴族們身披色彩繽紛的天鵝絨、錦繡與綢緞,農民和普通百姓則穿原色羊毛布或暗褐色粗紡布。布拉佛斯正相反。刺客們打扮得像孔雀一樣招搖過市,把玩著手中的劍,而有權勢的人要麼選擇接近黑色的深灰、深紫或深藍,要麼直接穿黑衣服,黑得好像沒有月亮的夜晚。

  「我朋友泰洛說你胖得讓他噁心,」金髮刺客道,他的短上衣一面是綠天鵝絨,另一面由銀線織成,「我朋友泰洛說你的劍嗒嗒作響,令他頭痛。」他操通用語,另一個穿酒紅錦袍披黃披風的黑髮刺客顯然就是泰洛,他用布拉佛斯語說了幾句,引得他的金髮朋友哈哈大笑,「我朋友泰洛說你的衣著逾越了身份。你穿黑衣,難道是個大老爺嗎?」

  山姆想逃跑,但那樣可能會被自己的劍帶絆倒。千萬別碰劍,他提醒自己,即使一根指頭搭到劍上,也足以讓兩個刺客認為是挑戰。他尋找能讓他們滿意的詞句。「我不是——」他僅僅說得出這幾個字。

  「他不是老爺,」一個小孩插嘴,「他是守夜人,笨蛋,他來自維斯特洛。」一個女孩推著滿滿一車海藻擠到光亮中;她骨瘦如柴,邋裡邋遢,穿著大靴子,頭髮又髒又亂。「快樂碼頭裡還有一個,正在給『水手之妻』唱歌,」她告訴兩個刺客,接著對山姆說,「假如他們問誰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說『夜鶯』便好,否則他們會向你挑戰。你要不要買點蛤蜊?我的牡蠣賣完了。」

  「我沒錢。」山姆說。

  「他沒錢,」金髮刺客嘲弄。他的黑髮朋友咧嘴笑笑,操起布拉佛斯語又說了些什麼。「我朋友泰洛很冷,親愛的胖子朋友,把你的斗篷給他吧。」

  「別脫斗篷,」推車的女孩道,「否則他們接下來會要你的靴子,用不了多久,你就光著身子了。」

  「太吵鬧的小貓兒會被淹死在水裡哦。」金髮刺客警告。

  「有爪子的就不會。」女孩左手中突然出現了一把跟她一樣細瘦的匕首。叫泰洛的對金髮刺客說了些什麼,然後兩人互相竊笑著走開了。

  「謝謝。」他們離開後山姆對女孩說。

  她的匕首消失了。「如果你夜間出門佩劍,就代表別人可以向你挑戰。你想跟他們打嗎?」

  「不。」山姆尖叫,聲音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你真是守夜人嗎?我沒見過你這樣的黑衣弟兄。」女孩朝推車比畫了一下。「你想吃,就把最後一點蛤蜊吃了吧。現在天黑了,沒人會買。你要坐船去長城?」

  「去舊鎮。」山姆拿起一隻烤熟的蛤蜊,一口吞下。「我們在這裡轉船。」蛤蜊味道很好。他趕緊又吃了一隻。

  「刺客們從不理會沒佩劍的人,連泰洛和渥貝羅這樣笨的騷駱駝也不例外。」

  「你是誰?」

  「無名之輩。」她有股魚腥味。「我以前有名有姓。現在沒了。你要是願意,可以叫我貓兒。你呢?」

  「塔利家族的山姆威爾。你會說通用語啊?」

  「我父親曾是娜梅莉亞號的槳手長。一個刺客殺了他,因為父親說我母親比『夜鶯』美麗——不是你碰到的那兩個騷駱駝喲,是真正的刺客。總有一天我要割他的喉嚨,為父報仇。船長說娜梅莉亞號不需要小女孩,便把我趕下來。布魯斯科收養了我,給我一輛推車。」她抬頭看他。「你要坐哪艘船出海?」

  「我們訂了烏莎諾拉小姐號的艙位。」

  女孩懷疑地斜睨他。「她離開了。你不知道嗎?她好多天之前就離開了。」

  我當然知道,山姆想說。記得自己跟戴利恩站在碼頭上,看著那艘船向著泰坦巨人和外海駛去,船槳起起落落。「好,」歌手說,「這下完了。」假如山姆勇敢些的話,就該當即把他推落水中。戴利恩的甜言蜜語能讓女孩子脫衣服,但在船長的艙室裡,全是山姆一個人在苦苦遊說布拉佛斯人。「我等了這老頭子三天,」船長說,「貨艙滿了,我的手下也操夠了老婆。不管帶不帶上你們,我的烏莎諾拉小姐今晚都得趁潮水出發。」

  「行行好,」山姆乞求,「我只求再多延幾天,好讓伊蒙學士恢復體力。」

  「他沒體力。」船長前一天晚上親自去客棧查看過伊蒙學士。「他年老體衰,我不想讓他死在我的烏莎諾拉小姐號上。你們要麼留下陪他,要麼離開,與我無關,反正我今天出海。」更糟的是,他拒絕退還他們預付的旅資,這些銀幣本能送他們安全抵達舊鎮。「你們訂下我最好的艙室,它就在那兒空等著。如果你們不走,並非我的責任,憑什麼要我承擔損失?」

  若當時出海,或許已到了暮穀城,山姆懊惱地想,風向好的話,甚至有可能抵達潘托斯。

  但這些跟推車的女孩沒什麼關係。「你說見到一個歌手……」

  「他在快樂碼頭,正要跟『水手之妻』結婚。」

  「結婚?」

  「她只跟與她結婚的人上床。」

  「快樂碼頭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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