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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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莎想了想,「當我倆對勞勃大人撒謊時,那個謊言拯救了他。」 「那個謊言也將拯救我們,否則你我就只有從萊莎出去的那個門離開鷹巢城了。」培提爾重新提起筆,「我們用謊言和青亭島的金色葡萄酒招待他,他會滿意地喝下去,並要求更多,事情就是這樣。」 他正在用謊言招待我,珊莎意識到。不過這都是些安慰人的謊言,她能體會到其中的善意。善意的謊言算是謊言嗎?如果她能相信就好了。 姨媽臨死前說的話至今仍令她極為苦惱。「都是些瘋言瘋語,」培提爾評價,「你自己也看到了,我夫人當時已經神志錯亂。」她盡力朝這個方向去想。沒錯,我只不過是在搭建雪城堡,她卻要把我推出月門。是培提爾救了我,他愛我母親,也愛…… 也愛我?有什麼可懷疑的呢?畢竟,他冒著極大風險拯救了她。 他愛的是阿蓮,他的女兒,一個聲音在她腦海中低語,可我是珊莎啊……很多時候,她覺得峽谷守護者本人也是個雙面人。一方面,他是培提爾公爵,她的保護者,和藹、溫柔而風趣……另一方面,他又是小指頭,那個君臨的廷臣,總愛露出狡猾的微笑,一邊輕撚鬍子,一邊在瑟曦太后耳邊低語——那個小指頭可不是她的朋友。當小喬欺負她時,小惡魔出手拯救,小指頭不聞不問;當暴民要強暴她時,帶她回去的是獵狗,小指頭不見蹤影;即便當蘭尼斯特家強迫她嫁給提利昂時,給她安慰的也是勇武的加蘭爵士。小指頭,他從未為她動過一根指頭。 除了帶她離開,他只為我做過這個。我原以為是唐托斯爵士的主意,我可憐的醉酒的老佛羅裡安,結果他完全是培提爾的傀儡……噢,小指頭,這只是一張面具,然而珊莎發現自己很難將戴面具和不戴面具的培提爾區分開來。小指頭與赫倫堡公爵是如此相似,讓她有種想遠遠逃開的衝動,只是根本無處可去。臨冬城已經陷落、焚毀,化為廢墟,布蘭與瑞肯成了墳塚裡的枯骨;羅柏和母親遭遇背叛,死在孿河城;提利昂因謀殺喬佛裡的指控而在君臨被判處極刑;即便她私下逃回都城,太后也會要她的腦袋;此外,那個被她寄予厚望的姨媽,結果竟然想害她;舅舅艾德慕成為佛雷家的階下囚;舅公黑魚被圍困在奔流城……我無處可去,珊莎淒慘地想,除了培提爾,我也沒有朋友。 今夜,那個將死之人唱起《吊死黑羅賓的日子》、《聖母的眼淚》和《卡斯特梅的雨季》。接著他歇了一會兒,正當珊莎開始迷迷糊糊時,演唱又陡然繼續。這回他唱《六件悲傷的往事》、《飄零的葉子》和《阿萊莎》。好傷感的歌啊,她心想,當她閉上眼睛,仿佛可以看見他在天牢的角落裡縮成一團,縮在毛皮下面,懷抱心愛的木豎琴,面對漆黑冰冷的天幕。我不要可憐他,她告訴自己,他既邪惡又殘忍,況且很快就要死了。反正我也不能救他。我幹嗎始終想著他?馬瑞裡安想強暴我,而培提爾救了我兩次。謊言有時候是正當的。正是謊言讓我在君臨得以生存。如果不對喬佛裡撒謊,他就會派禦林鐵衛來揍我。 唱完《阿萊莎》之後,歌手又歇了一會兒,珊莎最終勉強睡了一個鐘頭,但當初曙穿過窄窗縫隙照射而入時,《迷霧的清晨》那輕柔的旋律又把她驚醒。歌聲在她腳下的山巒中回蕩,那其實是首女人的歌,講述一位母親于清晨時分來到血戰後的沙場,尋找自己的兒子,她唯一的兒子。母親悼念子女,珊莎心想,馬瑞裡安悼念的則是他的手指和眼睛。歌詞好比利劍,穿越黑暗,刺痛心房。 噢,您可有看見我的兒子,好爵士? 他的頭髮是秋天的褐黃。 他答應我,有一天會回來, 我們的家在溫德鎮街上。 珊莎實在聽不下去了,只好用鵝毛枕將耳朵捂緊——可這沒有用。太陽升起,奈斯特·羅伊斯男爵開始上山。 大總管的隊伍直到下午才抵達鷹巢城,當時朔風呼嘯,谷地裡一片金紅閃爍。他帶來他兒子艾爾拔爵士和另外十多名騎士,外加數十親兵。好多陌生人啊,珊莎緊張地打量著他們,不知是敵是友。 培提爾穿一襲黑天鵝絨外套前來迎接,灰色衣袖正好與灰羊毛馬褲匹配,並令他灰綠色的眼睛顯得暗淡。柯蒙學士站在他旁邊,長得出奇的瘦脖子上掛著沉重的頸鏈,雖然他比主人高很多,但那天引人注目的還是峽谷守護者。培提爾收起所有的玩笑,莊重地傾聽羅伊斯依次引見麾下騎士,隨後方才致意,「大人們,歡迎造訪鷹巢城。這位是柯蒙學士,想必大家都認識。奈斯特大人,您還記得我的庶出女兒阿蓮嗎?」 「當然記得。」奈斯特。羅伊斯男爵脖子粗壯,胸膛厚實,禿了頭,鬍子裡已有白絲,目光則顯得很嚴峻。他將頭低了半寸,算是致意。 輪到珊莎屈膝為禮時,她是如此恐懼,以至於說不出話來。培提爾忙伸手相扶,「親愛的·麻煩你,快把勞勃大人帶來大廳會客吧。」 「是,父親。」她的聲音細薄而不自然。這是騙子的聲音,她一邊急匆匆奔下階梯,穿過走廊去明月塔,心裡一邊想,這是罪犯的聲音。 公爵的臥室中,吉思爾與瑪迪正竭力幫勞勃·艾林穿褲子。鷹巢城公爵又在哭鬧,眼睛紅腫,眉毛糾結,鼻子邋遢,一個鼻孔底下懸了條長長的、閃光的鼻涕蟲,他還再度把嘴唇咬破了。這樣的他,可不能讓奈斯特大人見到,珊莎絕望地想。「吉思爾,把臉盆端來,」她邊吩咐邊一把提起男孩,「我的乖羅賓,昨晚又沒睡好嗎?」 「沒有啊,」公爵抽抽鼻子,「根本就沒睡著,阿蓮。他又在唱歌,而我的門被鎖住了。我要他們放我出去,卻無人答應。他們把我鎖在房間裡面!」 「他們真是一群壞人。」她將毛巾放進溫水裡,開始清洗他的臉……輕輕地,噢,輕輕地。如果你稍微刺激到勞勃,他便會開始痙攣,然後今天就全完了。這男孩實在是脆弱,就年齡而言也長得太小,他已經八歲,珊莎卻覺得他還沒五歲小孩的身材。 勞勃又開始咬嘴唇,「我要和你睡。」 我知道。乖羅賓從前總愛爬進母親的被窩,直到萊莎夫人成婚後方才停止,而自慘案發生以來,他開始每晚在城堡裡遊蕩,尋找其他人的床鋪,其中最喜歡的便是珊莎的床……因此她拜託羅索·布倫爵士每晚鎖上公爵的房門。其實,她並不太在意和小孩睡在一起,只要他不來捏她的乳頭並且每每尿床的話。 「奈斯特·羅伊斯大人從月門堡上來見您。」珊莎邊擦他的鼻子邊說。 「我才不想見他!」男孩回答,「我想聽故事,飛翼騎士的故事。」 「會講的,」珊莎保證,「您會過奈斯特大人之後我就講。」 「奈斯特大人臉上有胎記,」他蠕動著說。勞勃害怕臉上有胎記的人。「媽媽說他是頭笨牛。」 「我可憐的乖羅賓,」珊莎幫他撫順頭髮,「您很想念她,我明白。培提爾大人也想念著她,他和您一樣愛她。」這是個謊言,善意的謊言,因為培提爾只愛她去世的母親,將萊莎夫人推出月門之前,他親口承認過。她發了瘋,神志錯亂,她謀害過自己的夫君大人,若非培提爾相救,她還會謀害我。 但這些都沒必要讓勞勃知道,他只是個深深依賴著母親的、病懨懨的小男孩。「好啦,」珊莎道,「您現在看起來有領主老爺的氣勢了。瑪迪,把披風拿來。」那是件柔軟漂亮的天藍色羔羊毛厚披風,正好與奶油色外套相配,她用新月形狀的銀胸針將披風別在他肩膀,然後執起男駭的手。在她的打點下,勞勃終於變得溫馴了。 慘案發生之後,大廳就沒開啟過,如今走進去,有股令珊莎不寒而慄的氣息。這間頎的廳堂富麗輝煌,可她就是無法喜歡上它,因為整體色調是那麼蒼白冷淡。纖細的樑柱猶如枯骨,而乳白大理石中的藍紋好比老太婆肌膚上的血管,陰影則在每個角落與罅隙裡舞蹈。他們的腳步聲空洞地回蕩,呼嘯的山風拍打著月門。別看那裡,她告訴自己,否則我就會像勞勃一樣痙攣了。 在瑪迪的幫助下,珊莎把勞勃扶到魚梁木王座上坐定,下面墊了厚墊子,然後傳話要客人們進來。大廳末端,兩個穿天藍色披風的守衛打開大門,培提爾指引眾人踏著那如枯骨般蒼白的樑柱間鋪設的長長藍地毯前進。 男孩用尖利的聲音問候奈斯特大人,沒有提到他的胎記。當大總管問起他母親的情況時,勞勃的手開始微微顫抖,「馬瑞裡安害了我母親,他把她從月門上推下去了。」 「大人,此事可是您親眼目睹?」馬文·貝爾摩爵士提問,他是名瘦騎士,生了個生薑頭,在被培提爾用羅索·布倫爵士頂掉以前,作過鷹巢城侍衛隊長。 「阿蓮看見了,」男孩答道,「我的繼父大人也看見了。」 聽罷此言,奈斯特男爵朝她望過來,艾爾拔爵士、馬文爵士和柯蒙學士等人也齊刷刷地扭頭。她是我姨媽卻想加害我,珊莎心想,她把我拖到月門前,要將我推下去。我又不想吻培提爾,只是在雪地裡搭城堡而已。她抱緊自己,以免發抖。 「請諒解,大人們,」培提爾·貝裡席輕聲說,「那天之後,我女兒一直做噩夢,如今要她親口陳述,實在太為難了。」他走到珊莎身邊,將手掌溫柔地擱在她肩膀上。「我知道這很難,阿蓮,但我們的朋友需要瞭解真相。」 「是,」她的喉嚨如此乾燥,說話似乎能令其流血,「我看見……我和萊莎夫人在一起……然後……」一滴眼淚滾下臉頰。好的,淚水有好處。「……然後馬瑞裡安……推她……」她把故事重新講了一遍,卻聽不見自己的話語。 講到半途,勞勃便哭了起來,身下的墊子劇烈搖晃。「他殺了我母親,我要看他飛!」他手上的痙攣更嚴重了,連肩膀也開始抖動。男孩抬頭,牙齒發出「噶噠噶噠」的碰撞聲。「我要看他飛!」他尖叫,「飛,飛!」隨後四肢無法遏抑地劇烈抽打。羅索·布倫剛巧在這孩子摔下王座之前跨上高臺,柯蒙學士隨即跟進,卻幫不上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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