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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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蕾妮垂下長劍。她忽然間很同情這孩子。記得在暮臨廳,一位年輕騎士手執一朵玫瑰來見她。他帶玫瑰給我,至少她的修女這麼說,並且要她歡迎他。他十八歲,長長的紅發墜落在肩,她十二歲,緊紮在一件硬邦邦的新禮服裡,胸口綴滿閃亮的石榴石。他倆人一般高,但她無法正視他的眼睛,無法說出修女教她的簡單話語:羅蘭爵士,歡迎您來到我父親大人的廳堂,終於能與您見面,真是太好了。 「你為何跟著我?」她問男孩,「有人指派你暗中監視?你是瓦裡斯還是太后的人?」 「不。都不是。誰也不是。」 布蕾妮估計他有十歲,不過她判斷小孩年齡的水平很糟,總是低估,或許因為她在同齡人中一直個子高大吧。怪胎,羅伊拉修女曾經評論,你像個男人。「對一個男孩來說,這條路太危險。」 「對一個侍從來說,並不危險。我是他的侍從。首相的侍從。」 「泰溫大人的?」布蕾妮收劍入鞘。 「不。不是這個首相。是前一個。他兒子。我跟他一起戰鬥,高喊『半人萬歲!半人萬歲!』」 小惡魔的侍從。布蕾妮甚至不知道他有侍從。提利昂·蘭尼斯特並非騎士。他或許有一兩個男童照料,她猜測,作為侍衛或侍酒,幫他穿衣服什麼的。侍從?「你為何跟著我?」她繼續追問,「你想幹什麼?」 「我要找到她,」男孩站起身,「找他的夫人。你在找她。貝蕾娜告訴我的。她是他老婆。不是貝蕾娜,是珊莎夫人。因此我想,如果你找到她……」他的臉突然因痛苦而扭曲。「我是他的侍從,」他重複道,雨水從臉上滑落,「他卻不要我了。」 第十一章 珊莎 當年,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有位流浪歌手來臨冬城待了半年。他是個老人,花白頭髮,面容滄桑,但他歌唱騎士、英雄和美麗的處女。當他離開時,珊莎痛哭流涕,懇求父親收回成命。「他把每首會唱的歌都至少表演過三遍了,」艾德大人耐心地跟女兒解釋,「我不能強迫人家留下來。你別哭,孩子,我答應你,會有別的歌手登門拜訪的。」 結果沒有歌手來,教她足足等了一年多。其間,珊莎在聖堂裡向七神禱告,在心樹下對舊神祈求,祈求他們讓那個老人回來,或者派來別的歌手,更年輕、更英俊。但諸神毫無回應,臨冬城的廳堂始終空寂沉默。 那是小女孩的念頭,愚蠢的念頭,現下她是女人了,年方十三,已經有了月事。每個夜晚,她都在歌聲中度過,而每個白天,她都祈求能得一方平靜。 如果鷹巢城和別的城堡一樣,那麼只有老鼠與獄卒聽得見死人的歌唱,地牢的黑牆將吸收所有呐喊與尖叫。然而天牢的四面牆空空如也,所以死人彈奏的每一個旋律都在巨人之槍上回蕩。他唱的那些歌……血龍狂舞,美麗的瓊琪和她的傻子,荒石城的簡妮與龍芙萊親王。他歌唱最殘忍的背叛,歌唱最冷酷的謀殺,歌唱被吊死的叛徒和血淋淋的復仇。他歌唱悲痛與哀傷。 無論位於城堡何方,她都不能自歌聲中逃避。歌聲爬上迂回的高塔樓梯,與赤身裸體的她一起洗浴,黃昏時同她共進晚餐,甚至當她把窄窗緊緊關閉後,仍然不依不饒地鑽進臥房。它纏繞在冰冷稀薄的空氣中,卻比空氣本身更冰冷,令她顫抖不已。雖然自萊莎夫人墜落之後山上就沒下過雪,可珊莎覺得夜裡實在無法忍受了。 歌手的嗓音嘹亮而甜美,珊莎覺得他比從前任何時候都唱得更加圓潤豐滿,因為其中飽含痛苦、恐懼與渴望。她不明白諸神為何將如此甜美的嗓音賜給這樣的惡徒。若不是培提爾要羅索爵士隨身保護,我在五指半島就會被他玷污的,她提醒自己,況且當萊莎姨媽要殺我時,他曾用歌聲來掩蓋罪行。 然而這些想法絲毫不能平息歌聲帶來的衝擊。「求求您,」她懇求培提爾公爵,「您就不能讓他住口嗎?」 「我對那個壞蛋作了保證,親愛的,」培提爾·貝裡席——赫倫堡公爵、三叉戟河總督、鷹巢城與艾林穀的守護者——自信箋間抬起頭。萊莎夫人墜落後,他已經寫了一百多封信,鴉巢的鳥兒成天來來去去。「其實啊,與其聽人哭,倒不如聽唱歌嘛。」 倒不如聽唱歌,可,可是……「非得讓他夜裡也唱嗎,大人?勞勃大人睡不著,他哭……」 「……為他母親哭。有什麼辦法呢,我可憐的萊莎已經去世了。」培提爾聳聳肩,「好啦,聽不了幾天歌了,奈斯特男爵明日即將上山。」 培提爾與姨媽成婚之後,珊莎會過奈斯特男爵一次。羅伊斯乃月門堡的守護者——此堡位於大山之下的要害,守衛著連接鷹巢城的石階。當初,新婚夫婦回城後第十個邀請的便是他,並將他留在城中招待了整整一夜。奈斯特男爵在席間根本沒看珊莎幾眼,但此刻聽說他要上山,卻令她倍感恐懼。畢竟,男爵身為艾林谷的大總管,是瓊恩·艾林和萊莎夫人最信任的封臣。「他……您不會讓他與馬瑞裡安對質的,是吧?」 她的恐懼一定清楚明白地寫在了臉上,於是培提爾擱筆道,「恰恰相反,我堅持要他前來對質,」他比個手勢,示意她坐在他身邊,「我們達成了協議,我和馬瑞裡安……總而言之呢,我可以讓莫德表現得溫柔些。不過若是我們的歌手令人失望,竟然唱出不協調的句子來,那麼你,你和我只需指責他撒謊就是了。想想看,高貴的奈斯特大人會相信誰呢?」 「相信我們?」珊莎希望自己能夠相信。 「那當然,聽我們撒謊對他有好處。」 書房溫暖,爐火劈啪,珊莎還是禁不住發抖,「是,是的,可……可萬一……」 「萬一奈斯特大人把榮譽放得比好處更高,」培提爾伸手環住她,「萬一他想要的是真相,萬一他想為被謀殺的主人討取公道,」他笑了,「我瞭解奈斯特大人,親愛的,我怎麼可能允許他傷害我的乖女兒呢?」 我不是你女兒,她心想,我是珊莎·史塔克,艾德公爵與凱特琳夫人的女兒,臨冬城的血脈。可她不敢說,若非培提爾·貝裡席出手相救,此刻摔下六百尺冰冷長天,砸在下面岩崖上的,就是她,不是萊莎·艾林了。他真果斷,珊莎希望自己能有培提爾的勇氣,因為她只想爬回床鋪,縮進毯子下面,睡啊,睡啊——自從慘案發生後,她連一晚都沒睡熟過。「您就不能告訴奈斯特大人我身體不舒服……所以……」 「他要聽你親口陳述萊莎去世的經過。」 「大人,萬一……萬一馬瑞裡安說出真相……」 「哦,你的意思是,萬一他撒謊?」 「撒謊?對,對……萬一他撒謊,結果講出來的故事與我的陳述大相徑庭,然後奈斯特大人看著我的眼睛,發覺我有多害怕……」 「一點點害怕有助於烘托氣氛,阿蓮,你目睹的是一樁令人髮指的罪行,你的恐懼能夠打動奈斯特。」培提爾施施然望進她的眼睛,好似渾不在意,「你繼承了你母親的眼睛,誠懇、純真的眼睛,藍得像陽光照耀的大海。再過幾年,許多男人都會被這雙眼睛給迷倒的。」 珊莎不知該怎麼說。 「你只需把你對勞勃大人講的故事再對奈斯特大人重複一遍就是了。」培提爾續道。 勞勃是病懨懨的小孩子,她心想,而奈斯特男爵為強橫多謀的一方諸侯,決不比時時需要呵護的勞勃。「謊言有時候是正當的。」培提爾向她保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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