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三二


  瑟曦用粗糙的褐色衣袖拭去臉上的淚水。「好,好,你想上戰場,我就讓你去。」她憤怒地拉起兜帽。「我是個白癡,竟然來見你。我這白癡竟然愛過你!」她遠去的腳步踏出響亮的回音,在大理石板上留下點點濕印。

  當黎明到來時,詹姆毫無預感。拱頂玻璃逐漸明亮,突然間七彩虹光便灑在牆壁、地板和樑柱上,沐浴著泰溫公爵的屍體。前任國王之手腐爛得非常明顯。他臉色發綠,眼睛深深塌陷,成為兩個漆黑的孔洞,面龐上出現了若干小裂溝,某種難聞的白色液體自那輝煌的紅金鎧甲關節處滲透出來,在他身下積成了小水池。

  修士們最先進入,來做晨願。他們自顧自地唱歌、禱告、皺鼻子,其中一位大主教差點暈過去,最後被抬出了聖堂。一群侍僧趕緊過來搖香爐,空氣中煙霧繚繞,仿佛為棺材罩上了一層帷幕。虹光穿不透這香甜的迷霧,但臭氣仍舊存在,腐敗的感覺混合在香味裡,令詹姆窒息。

  大門打開,提利爾家的人搶先來到,以彰顯自家身價。瑪格麗手捧一大束金玫瑰花走在最前,並將它們恭恭敬敬地放在泰溫大人的棺材邊,但她留下了一枝花,舉起來剛好掩住鼻子,隨後莊重地返回落座。原來這女孩既漂亮又冰雪聰明,她能為托曼之後,卻也不可不防。瑪格麗的女伴們都學她的樣。

  等眾人就位後,瑟曦才領托曼進門。身穿白色瓷釉板甲和白色羊毛披風的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爵士走在太后母子身邊。

  「……就我所知,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

  詹姆在澡堂見過凱特布萊克的裸體,此人胸毛黝黑茂盛,股間的毛則更密。他試圖想像凱特布萊克壓在姐姐身上,粗糙的毛髮刮痛柔軟的乳房。她不會這樣做,小惡魔在撒謊。金毛與黑毛互相糾纏,汗水淋漓,每插一記,凱特布萊克的窄臉就猛然收縮。詹姆聽見姐姐的呻吟。不,他在撒謊。

  瑟曦眼睛紅腫,臉色蒼白,她登上階梯,跪在父親旁邊,同時把托曼按下去。男孩看了一眼死去的公爵,便想抽身逃走,但他母親飛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快祈禱。」她低聲說,托曼也努力了,但他畢竟才八歲,而泰溫大人的模樣實在太恐怖。國王絕望地吸了口氣,啜泣起來。「停下來!」瑟曦叫道。托曼扭頭狂嘔,他的王冠摔掉,滾過大理石地板。母親厭惡地鬆手,國王便不由分說地、以他那對八歲小腿所能支撐的最快速度朝大門飛奔而去。

  「奧斯蒙爵士,請暫時代替我。」詹姆立即下令——凱特布萊克正忙著去撿王冠。他把黃金巨劍交給對方,沖出去追趕國王。在燈火之廳,他追上了兒子,第二十多位修女驚訝地盯著他們。「對不起,」托曼哭道,「明天我會做好的。媽媽說國王要有國王的樣子,可那裡實在太臭了。」

  這裡不行,多少只眼睛、多少雙耳朵在關注我們。「出去走走吧,陛下。」詹姆領著孩子來到聖堂外。這是君臨少有的晴朗清新的日子,第四十十多名金袍衛士被佈置在廣場周圍看守馬匹和轎子。他牽著國王走遠,遠離所有耳目,然後讓孩子坐在大理石梯上。「我不害怕,」男孩堅持,「只是臭氣讓我噁心。你就不覺得噁心嗎?你怎麼忍受過來的,舅舅,爵士?」

  我聞過自己右手腐爛的味道,瓦格·霍特把它掛在我脖子上。「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能忍受任何事情。」詹姆告訴兒子。我聞過燒烤活人的氣息,伊裡斯王連人帶甲放在大火上烹飪。「這個世界很恐怖,托曼,你可以和他們戰鬥,可以嘲笑他們,也可以視而不見……進入自己的內心。」

  托曼仔細想了想,「我……我通常能做到自己想自己的,」他承認,「比如當喬佛尼……」

  「喬佛裡,」瑟曦出現在父子倆身前,朔風牽起她腳上的長裙,「你哥哥叫喬佛裡。他從不讓我失望。」

  「我不想讓你失望的。我不害怕,母親,只是外公大人實在太難聞……」

  「你以為我就覺得好聞了?我也有鼻子!」她拎住他耳朵,抓他起來,「提利爾大人也長了鼻子,可他有沒有在神聖的殿堂內失態嘔吐呢?瑪格麗小姐有沒有像個嬰兒似的大哭大鬧呢?」

  詹姆連忙站起來,「瑟曦,夠了。」

  她鼻孔一張,「爵士?你怎麼在這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立誓要為父親守夜,直到安排發喪。」

  「媽的,別東拉西扯。再說,父親的發喪期大概得提前,你看看他的身體。」

  「不。七天七夜,你保證得好好的。禦林鐵衛隊長應該懂得數數。把你指頭的數目加上二,那就是七。」

  這時,貴族們也紛紛湧到廣場上,逃離惡臭的聖堂。「瑟曦,小聲些,」詹姆警告,「提利爾大人過來了。」

  她頓時醒悟,忙將托曼拉到旁邊。梅斯·提利爾在太后母子面前一鞠躬。「國王陛下沒事吧,他還好嗎?」

  「國王陛下悲傷得難以自禁。」瑟曦解釋。

  「我們大家不都一樣?若能為陛下分憂……」

  頭頂高處,有只烏鴉厲聲尖叫,然後停在貝勒王的雕像上,踩著那顆神聖的頭顱。「您可以為托曼分憂,大人,」詹姆道,「比如等晚禱結束後,陪陛下哀痛的母親共進晚餐。」

  瑟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這回她至少懂得閉上嘴巴。

  「共進晚餐?」這提議出乎提利爾的意料,「我以為……當然,我們很榮幸,我和我夫人會準時前來。」

  太后勉強笑笑,擠出幾句恭維話。但等提利爾剛離開,而托曼被亞當·馬爾布蘭爵士護送走之後,她頓時朝詹姆發作,「你喝醉了還是沒睡醒,爵士先生?說說,我憑什麼要跟那貪婪的癡呆及他幼稚的老婆共進晚餐?」一陣風吹動她黃金的鬈髮。「我決不會任命他為首相,如果你打的是這個算盤——」

  「你需要提利爾,」詹姆打斷瑟曦,「但不需要他留在都城。讓他去為托曼攻打風息堡吧,拿出你的魅力,奉承他,告訴他你需要他帶兵打仗,需要他代替父親的位置。梅斯夢想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無論他最終把風息堡獻上,還是大敗虧輸、灰溜溜地逃回來,你都是贏家。」

  「風息堡?」瑟曦滿腹思量,「好是好,可……提利爾大人挑明瞭,在托曼與瑪格麗成親之前,他不會離開君臨。」

  詹姆歎口氣,「那就趕緊讓他們成親啊。距離托曼能把這樁婚姻圓滿還有很多年,在此之前,他們的結合是不算數的,隨時可以撤銷。把這樁虛偽的婚姻賜予提利爾,換得他鞍前馬後地賣命,實在划算。」

  一絲淺笑爬過姐姐的臉龐。「對,圍城很危險,」她喃喃道,「我們的高庭公爵很可能有個三長兩短。」

  「那是自然,」詹姆續道,「尤其……這是他第二十次攻打風息堡……假如他礙不住面子,企圖強攻城門的話……」

  瑟曦與詹姆對視良久。「知道嗎?」她評論道,「這回你聽起來像極了父親。」

  第十章 布蕾妮

  暮穀城城門緊閉,上好門閂,城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微微透著白光。城垛之上,一絲絲霧氣仿如幽靈哨兵。十幾輛馬車和牛車已聚集在城門外,等待日出。布蕾妮在一堆蕪菁後面下馬,她小腿酸痛,伸展一下感覺很舒服。不久,又一輛拖車隆隆地從樹林裡出來。等到天空開始放亮,隊伍已經延伸了四分之一裡長。

  農民們不時好奇地瞥她幾眼,但沒人跟她說話。應該由我先開口,布蕾妮告訴自己,可她向來不擅長跟陌生人打交道。從小她就很害羞,長年被嘲笑的經歷則令她更加畏縮。我必須多打聽珊莎的消息,不然怎麼找得到?她清了清嗓子。「這位太太,」她對蕪菁車上的女人說,「你在路上見過我妹妹嗎?她是一位十三歲的處女,非常美麗,藍眼睛,棗紅色頭髮。她或許跟一個醉酒的騎士同行。」

  那女人搖搖頭,他丈夫說,「那她一定不是處女了,對此我敢打賭。這可憐的女孩叫什麼?」

  布蕾妮的腦海一片空白。我早該給她編一個名字。隨便什麼名字都行,但此刻她一個也想不出來。

  「沒名字?呃,路上到處是沒名字的女孩。」

  「墳地裡還要多。」他老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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